夏尔雅後来还是说服了车时勳,让他把那箱包裹交由她保管。

昨晚她其实也没有特别说什麽,就只是告诉他,如果他愿意相信她的话,她一定会尽全力替他争取到裁判离婚的胜诉判决。

对付金恩娜这样如蛇蠍般危险的女人,只单纯以外遇出轨作为声请裁判离婚的唯一理由,立场太过薄弱。车时勳一开始的策略是对的,唯有让法院相信金恩娜确实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才有高度的可能获得胜诉,他才有可能彻底摆脱金恩娜的纠缠。

一早,夏尔雅立刻把助理叫进了办公室。

「夏律。」杨心安轻叩了两下门板,推门而入,恭敬地向上司打了声招呼。

「替我把箱子里的东西送去朝阳医院做亲子监定,监定之後请医院暂时替我将东西保存起来。」夏尔雅一边交代一边将那个小纸箱推到了杨心安面前。

昨晚她从车时勳家的沙发上找到了金恩娜遗落的头发,正好可以检验这个胚胎跟她的关系,如果到时候监定结果出来,显示金恩娜和胚胎之间真的有亲子关系,只要再进一步确认胚胎与车时勳的DNA不符合,就能证明车恩娜确实与配偶以外之人发生了违背婚姻忠诚的性行为,到时候在法庭上,这将是金恩娜确有通奸事实的最有力证据。

「这是什麽?」接过纸箱,杨心安忍不住好奇。

她记得最近这几天,夏律没有接到任何新的委任呀?怎麽会突然要做亲子监定?

「当事人提供的证物。」夏尔雅没有明说,只是淡淡地道,打开电脑继续忙其他事情。

「是什麽证物?毛发吗?毛发的话有需要用这麽大的箱子装吗?」看着那不大不小的纸箱,杨心安总觉得奇怪。

若是毛发或沾有体液的卫生纸、口罩等物件,尺寸显然太大,但若是水杯、刀叉匙筷这类的物品,又明显太小。

她满怀着困惑拿起那盒小纸箱,忍不住想晃一晃,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立刻感受到一道锐利如刃的视线自正前方扫射而来,她连忙停下动作,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哪来那麽多问题?」夏尔雅瞪着她,口气森寒地警告:「里头装的是人工流产之後的胚胎,要是弄碎了,你就等着回家吃自己!」

一听见胚胎两字,杨心安瞳孔剧烈震荡,吓得脸一阵青白,差点把刚吃下肚的早餐吐了出来,立刻把纸箱放了下来。

「胚、胚胎?」她惊恐地瞠大着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

这根本是恐怖片的情节了吧?夏律什麽时候接了这麽可怕的案子?为什麽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她这几天都没有请假,为什麽感觉错过了非常严重的大事?

「对,胚胎,所以给我小心点!」夏尔雅没好气地又重复了一次,感觉分配给今天早上的耐性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

「夏律……你什麽时候接了这个案子?我怎麽不知道……」

她可是夏律的助理,上司经手的案子,不论大小,所有的时间和行程都是她在安排,这回却漏了这麽大一宗,她会不会今天下午就要回家吃自己?

「这次的当事人要求在开庭前绝对保密,所以除了在我的办公室内可以提这件事之外,出了这扇门,就给我闭上你的嘴巴!要是让我知道所里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一定会把你的头扭下来当凳子坐!听懂了没有?」

面对下属,她又变回了平时的那个夏尔雅,讲话总是句句带刺,完全不给人活命的空间,既强势又霸道,不近人情的像座破冰船撞上都会沉没的巨大冰山。

听见这句久违的威胁,杨心安脑海里一瞬闪过夏律亲手扭断自己脖子的画面,她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地咽了下喉,斗大的冷汗自额角滑落。

上一次听见夏律拿她的头颅威胁,已经是三年多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刚和才交往了半年却背着她偷吃了好几个女人的前男友分手,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脾气暴躁的像座高度活跃、天天喷发的火山,只要她稍微做错一件小事,哪怕只是咖啡少加了半匙糖,或是书状上的钉书针没压好,她都会气得一边吼着要把她的脖子扭断挂在墙壁上当装饰,一边用厚重到可以砸死人的卷宗及文件夹把她轰出办公室。

这一回的案子肯定很棘手,否则夏律不会这样恐吓她,要她不准说漏嘴。

「听懂了就点头,然後滚出去办事。」见助理始终傻愣愣地呆站在原地,夏尔雅没耐性地冷哼。

「是!」杨心安连忙颔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盒纸箱就要退出办公室。

「监定报告我下班前要看到。」夏尔雅又交代了句,然後就埋首於资料之中。

「是!」

……

处理了一个上午的合约纠纷案,等到终於把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是两点四十几分了,夏尔雅自一早进办公室後就开始忙,连吃早餐的时间都没有,三明治还搁在桌边,自便利商店买来的热拿铁也已经冷了。

拆开那份身分转变为中餐的三明治,她咬了一口,却感觉到下腹狠狠一抽,痛得她紧咬牙根,低闷出一声呻吟。

该死的,大姨妈为什麽偏偏选这时候来访?她最近特别忙,实在没空好好招待她……

放下三明治,她拉开最底层的抽屉,从里头摸出备用的卫生棉收进窄裙口袋,用最快的速度去了一趟厕所,赶在出血以前成功消解了第一波危机。

夏尔雅松了一口气,自厕所里出来,手才洗到一半,下腹又是一阵折人的绞痛,脑门同时袭来猛烈晕眩,眼前交错闪过昏花的黑白,额间甚至泛出了一层冷汗。

好痛……

夏尔雅勉强扶着墙走出女厕,偏偏化妆室离事务所门口有一小段路,而从事务所门口走到她的办公室少说也要二十步以上,以她现在的状况,恐怕连走三步都有问题。

该死的……为什麽偏偏是这个时候……待会三点还要开合夥人会议啊……

紧咬着牙,她吃力地向前走了两步,如绞刑般的剧痛自下腹深处窜升而上,如电流般迅速传遍全身,痛得她完全承受不住地蹲了下来,眼前几乎陷入一片黑暗。

夏尔雅呼吸困难,感觉自己溺在一片冰冷的汪洋之中,载浮载沉。

「夏律师?」

一道依稀熟悉的低沉嗓音传来,夏尔雅实在没有力气抬头确认那个人是谁,只是紧咬着牙根,在对方走到自己面前蹲下身的同时,用力地抓住了靠近在她手边的衣袖。

从她紊乱而颤抖的呼息以及不寻常发白的脸色察觉了她的不对劲,邃黑的眸瞬间染上一片隐晦的忧色,下一秒,男人毫不犹豫地将她打横抱起。

忽然被人抱起而悬空,夏尔雅心下盈满惊讶,可这份惊讶很快地就被绞裂般的疼痛给吞没,她无力挣扎地靠在他身上,隐约嗅见了有些熟悉的淡香。

她咬牙勉强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却无从分辨眼前的轮廓究竟属於何人。

呼息越来越孱弱,意识逐渐飘散。

感觉怀中的女人颤抖得越渐用力,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男人抿紧唇加快了脚步,在走到电梯口时,电梯门恰巧开启,从里头出来的恰巧是同为阳城合夥人的梁禹洛。

「尔雅?」

一看见熟识的好友几乎昏厥地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梁禹洛立刻走上前想要关心,没想到那个抱着她的男人完全没有停留,直接与他擦肩而过走入电梯。

梁禹洛有些错愕地转过身,立刻就听见他冷硬地朝他说了句:「先生,麻烦帮我按一楼,我要送她去医院。」

闻言,梁禹洛重新回到电梯里替他按了键,然後车厢里经历了一阵短暂的静默。

在电梯下降到五楼时,梁禹洛终於开口。

「车时勳先生?」

车时勳不动声色地看着前方,「什麽事?」回应的口吻淡漠的听不出情绪。

「你跟尔雅……」梁禹洛才正要问,电梯门就开了,然後那个男人依旧没有等他把话说完,迳自走了出去。

看着那仓皇急促的背影,梁禹洛眸光一凛,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

……

当夏尔雅从昏厥中醒来,才发现自己被送到了医院,手臂上扎着针,点滴已经滴了一半。

感觉子宫内的胀痛已经舒缓了些,她自病床上撑起身坐了起来,一转头就看见那个坐在摺叠椅上双手环胸盯着她瞧的男人。

「车先生?」他怎麽在这?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车时勳看着她,眉宇深锁,口吻却依旧平淡如常。

夏尔雅摇摇头。「你怎麽在这?」

「路过。」他随口乱答,接着就将摆在一边的白粥拎到她面前。「吃点东西吧。」

接过那碗已经冷掉的粥,她表情怪异地盯着他,却完全没能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任何线索。

哪来那麽无聊的人没事路过医院,还刚好替她带了吃的东西?他分明就在说谎……

难不成,送她来医院的人是他?

猜测到了最有可能的答案,她微微一愣,连忙确认:「你怎麽会去事务所?」

她今天又没和他约开会,难道他又不请自来?

「关你什麽事?」这女人为什麽一醒来问题就特别多?

男人一改往常的温和,用着她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回答这个问题,语调冷硬。

夏尔雅:「……」

这男人有什麽毛病?问一下都不行?她又哪里惹到他了?凶什麽凶?

被他反常的态度气到,夏尔雅不甘示弱地把他递来的粥摆回矮柜上,别过脸不看他。

他以为她很稀罕他的粥吗?他要她吃,她就偏不吃!

这摆明是赌气的举动别扭的像是个刻意闹脾气的小孩,车时勳盯着她此刻因生气而不自觉微鼓的侧脸,原先就差的心情变得更不舒坦了。

把这女人送来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她作息和三餐都不正常,导致内分泌严重失调,所以每逢生理期就会像现在这样感觉到难以忍受的剧痛,加上她已经年过三十,如果再不好好调养身体,恐怕会增加不孕以及其他子宫病变的风险。

那时候医生甚至误会他是她的男朋友,还连带把他训斥了一顿,说他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女朋友也照顾不好,居然让她拖到了这麽严重的症状才带来医院检查,要他有点男人的担当,爱一个人就要为她的一生负责,不要只顾着自己下半身快活而已。

他这样不冤吗?

什麽也没做就被一个陌生人骂成了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家伙,就连去柜台替她领药时也被药剂师和护理师数落了一顿,说什麽像他这种只把女人当成泄慾工具的男人她们看多了,尤其是像他这样表面上看起来衣冠楚楚、脱了衣服之後就禽兽不如的渣男最令人唾弃。

他简直冤死了!

这女人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副德性,该去听训的人是她才对吧?

他倒好,好心送她来医院,结果却成了把女友当泄慾工具的禽兽和渣男是吧?

体会到这个世界的善解人意和处处温情之後,他回到病床边守了她一个多小时,这段期间他的特助打了五通电话给他,他一通都没接,就怕吵醒她,结果这女人倒是有良心,一醒来就跟他闹脾气?

是怎样?这年头好心的人都没好报,反倒该被天打雷劈是不是?

心里气不过,车时勳闷吭了声,自椅子上起身,拎着那碗不被心领的白粥转身离开。

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夏尔雅回过头,却发现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顿时心口一空,有股说不上的感觉骤然袭卷而来,打得她胸口一阵闷。

「……」

他干嘛啊?没事发什麽脾气?发脾气就算了,有必要连粥都带走吗?她刚才明明就很和善地在问他话,是他先口气差不领情的,干什麽搞得好像是她的错一样……

心头顿时漫上一股浓厚而说不出的委屈,她下意识地垂下头抿着唇,感觉空气突然变得好安静,静的让她突然好不习惯。

大概过了五分钟,耳边又传来布帘被拉开的声音。

夏尔雅旋即抬起头,目入眼帘的是刚才一句话也没说就掉头走掉的男人,而这回,他手上还拎了一碗冒着热烟的白粥。

「吃吧。(잘먹어.)」车时勳闷着声道,不由分说地把那碗粥塞进她手里,接着就拉过病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

没想到他会回来,夏尔雅微愕地愣忡着,一瞬间没了反应。

直到手心里的温度变得有些烫人,她才回过神,亦旁的男人仍是双手环胸,别着脸没有看她。

他抿着唇而束起了颊边的肌肉,侧脸的轮廓变得更加深邃而棱角分明,至於那双如黑潭般的眼眸里隐隐闪烁着几丝她不明白的愠怒,混杂着一些她一眼看穿的不自在,看上去就是故意板着脸和她呕气的模样。

夏尔雅还是想不通自己哪里惹到车时勳了,她唯一清楚的是,他刚才离开是为了要去帮她重新买一碗热腾腾的粥。

虽然感觉得出来他生气的成分也很高,但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能被一个人这样沉默着没有说出口地关心着……

其实还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