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农舍里,老谢在每个窗户都遮上了黑布,连最上面的小窗也不放过,于近陵坐在通舖边,手掌支在大腿上撑起胸膛。

子弹已经取出,汩汩鲜血从小口不停流出,小铃拿着纱布压住了伤口,另一只手拿了一团白布压在他胸上,阻止了鲜血往下流窜。医生再过来,手上的持针器夹着勾上缝线的弯针,她赶紧退开到另一边,看着细针反覆刺入皮肤再拉出,缝线一段段收紧了伤口。

察觉到握住自己的小手颤抖着,于近陵反握住了她,抬头看了她一眼。

「疼吗?」她问,医生动作极快,三两下就完成缝合。

摇头,打了止痛针其实没什麽感觉。

「于先生现在衰弱是因为流了不少血,休养一两天就可以回复,不必太过担心。」医生细心包紮,在肩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确定无虞後由老谢领着离开了。

「要回去房子里吗?那边比较暖和。」

「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就在这儿。」穿上舖棉外套,他坐上床,上半身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突然感觉到身上的重量,他眯眼,发现她摊开床尾的棉被,妥善地盖在他身上,调暗了屋内唯一一盏的黄灯。

「过来。」他命令,小铃依言走近坐上床沿,握住他伸出棉被外的手,一时之间无话,这里环境简陋也没炭炉,但在微弱灯光垄罩下,她竟有温暖的错觉。

她衣上的刺绣绽放着美丽的花朵,映在大红的旗袍上美艳极了,于近陵眯眼,觉得她细白的手臂跟腿上都染上了色料,开着一朵朵金牡丹。

「为什麽你认为是我安排了你的幸福?」这句话含意太深,他求证。

他的确自以为是地安排了她的幸福,在她不同意的情况下。「如果你不知道易枫是你弟弟,如果我不是他未婚妻,你会让我回去吗?」

他明明吻了她,明明不舍,却还是要送她回家,现在事情都兜起来了,他的意图明显可见。他不想破坏易枫的婚礼,就算他多想再听她叫一声于哥哥,多怀念那个失约的小女孩,他都宁愿忽视,只要他好不容易寻到的小弟幸福就好。

「我会,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我也不会阻挡你成亲。」

「为什麽?」他真的曾经打算要放开她?瞅着水亮大眼,麦小铃不明所以。

「你自己会阻止这场婚礼,你根本不会嫁给周易枫,我很确定,你不爱他。」他的话说到了她心坎里。

「但你说得没错,我会让你回去有很大原因是你想的那样。」一方面他也在测试自己,为了好不容易寻得的亲人,就算两人反目成仇,他可以牺牲到什麽地步。

结果证明,一步都让不了。

「你把我当什麽了,随意摆布的棋子吗!」她生气,大部分是气他的退让与成全。

「我结婚了。」他很快接话,怀中人儿身体一僵,于近陵眼中光彩瞬间黯淡。

一片安静,小铃动也不动地有如石化,简单四个字就像炮火来得又猛又烈,打在她身上痛得说不出话。

她早就知道的,怎麽还会这麽痛……

「你们原本预定举行完婚礼三天後就要到海外去,都连系好了应该不会变动,明天我请老谢送你回去。」与她交握的手收了回去,空得一丝温度也不留,一如她心中的他,情感可以排山倒海而来,不要时随时都可以收得乾净俐落。

「我不回去……」他是她的魔,明知道碰不得明知道碰了会遍体鳞伤,她还是像飞蛾扑火般地靠近。

双手伸进棉被里,她找到了温暖的大掌,她探进,他就退,她着急了乾脆使力抓住,移动间压上了他的伤口,他倒抽一口冷气。

「我不回去,你别想让我走。」她清楚这个决定牵扯的是一辈子的事了,他的投日身分在战後不会光彩,相反地还会被扣上「汉奸」的骂名,更甚或被清算都有可能,而她既决定跟了他,就必须要有承担後果的勇气。

她熟知历史,不应该挑一条最困难的道路走,穿过看不见尽头的荆棘丛林,再重见阳光时可能奄奄一息已经满身伤,但世事就是这样难料,或许从在教堂遇上他的那一天起,魂魄就已经被勾了去。

「我无法给你承诺跟名分。」沙哑开口,于近陵据实告知。

「我不在意,反正打仗呢,说不定明天命就没了。」而她就要在临死前,扑向唯一的温暖火光。

「我不会抛下她不管。」清子付出太多,远超出他能想像的范围,她是他在世上亏欠最多的人。

小铃咬牙使劲往他的肩头压去。「我才不会计较。」就让他痛,最好伤口慢点好!

于近陵坐直被她压歪的身子,诧异地问:「为什麽?」她逃避不回答,低头继续往他的伤口施加重量。

手指勾起她的下巴,他逼她直视自己。「为什麽愿意委屈自己?」

「我才没委屈自己,找到机会我一定会讨回来!」伤口上的纱布已经渗血,她狠心又补上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