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旅完毕,日子回到轨道,我看着画笔和颜料,却无法将它们提起作画。

我真的没办法。

我心里有一块崩塌了,灾情惨重,我甚至不知道如何救灾、该不该挽救。

平常正课我还能勉强打起精神听课、检讨考卷,但只要遇到要实际画画的美术课,我就请假到保健室,要不然提前离校,维持了一个多礼拜。

「苗绍蓁,你到底怎麽了?」子曦很快发现我的异状,放学我们一起走出校门後,严肃质问。

「啊?什麽怎麽了吗?」我依旧装傻,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头。

她静了一瞬,转而问:「你多久没画画了?」

我抿抿唇,没说话。

「你如果有什麽难过的事,可以跟我说啊。」她的声音里带着焦急,我看着她许久,忽然就流下眼泪。

她一愣,连忙抽出卫生纸,按在我的脸颊上。

刚开始是绵延的泪痕直达下巴,接着我越哭越凶,好像把这一两个礼拜全部的泪水哭出来,好像心里积郁的污血倾泻而出。

我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为什麽我会忘了这些事,为什麽要让学长遇到我,为什麽我不好好拿着画本而被那些男生抢走,为什麽我会不小心摔下山谷,为什麽、为什麽……

子曦什麽话也没说,我们走在人较少的围墙外,擦身而过一些路人看我哭得这麽惨多看了几眼,但我什麽也不管了。

都不重要了。

她拉着我在人行道边的长椅上坐下,泪水在我的脸上放肆纵横,我却依然没有对我哭的原因有任何解释。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麽说啊。

「我怎麽办,谁跟我说怎麽办啊……」我控制不住自己,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麽东西在流失。

是不是泪水哭掉了,我的心也变得空旷而荒芜。

不知道过了多久,夕阳斜照,为整条人行道镀了一层金,印羞了行道树叶网之後的天空,遍地的悠闲静好,除了我以外。

我转为低声啜泣,泪珠无声地滑下脸颊,跌进嘴里,我没有起初的激动,整个人,却是茫然的。

又一会儿,我终於有了其他动作。

我擦乾眼泪,揉揉红肿的双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了无牵挂,对着子曦声音轻飘地说:

「子曦,走吧。」

她一愣,却也什麽也没问地回应:「嗯,走。」

走了一小段路,天色趋暗,我低声说道:「子曦,谢谢。」

是啊,我总是不愿面对心灵深处的自己,这麽多天以来第一次痛哭,我也想赶快再把自己藏好。

她顿了顿,「你不用道谢啊,不管你想不想讲,我都在这里。」

我继续安静地走,想给她一个温柔的笑容,却被更多难过阻碍。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天花板贴着以前和子曦一起买的萤光星星。

那时我原本不想买:「蛤?这样如果我半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一坨绿绿黄黄的在亮很可怕耶!」

她:「笨,这个要吸光才会亮啦,只有刚关掉灯的时候亮一下子,到半夜早就不亮了。」

我现在开着灯,等会儿灯灭,是不是就会亮了?

素描本躺在我身畔,我刚刚随意翻了几页,正巧翻到我画御森学长的素描图,我静默了一两秒,默默阖上本子丢在一边,再也没有搭理。

也许小草,从来就不值得大树为她遮阳避雨。

星星,总是会熄灭。

子曦问我多久没有画画了,从回到学校上课起,已经是第十天。

曾经我最喜爱的水彩课,再也提不起热忱。

「绍蓁,你上礼拜请假,作品下次上课前要补交哦。」这礼拜的课堂结束,老师特别拦住我提醒。

「嗯。」我轻声应,「谢谢老师。」

我怎麽知道,我交不交得出来呢?

其实,我也试图告诉自己不要钻牛角尖,这是两回事,并不需要相提并论甚至自我谴责,还默念了任何想得到的励志话语,但只要一想起学长清隽的笑容、温煦的目光,以及他轻松地说着过往的模样,我就无法坦然地安慰自己,反而对於竟然想替自己找藉口的我,更加罪恶。

我的心里,已经搭起一面巍峨的高墙。

是啊,原本我也想跨过去,後来,我因为罪恶,觉得自己根本不被允许翻出高墙。

我的一切低落,子曦都看在眼里,她默默陪在我身边,我知道她在等我自己提及,而我,并不想让别人承担我的难受。

在那次大哭以後,我就没有哭过了,亦即那是唯一一次失控。这段时间的我,默然得连自己都害怕。

当然,我也猜测,会不会哪天累积久了的泪水会再度溃堤?但那又怎麽样呢,哭也好,不哭也罢,都是失去色彩的苗绍蓁了。

「绍蓁,下礼拜学弟妹美展,我们一起去吧?」

在子曦的话里,她用的是肯定式的疑问,而非询问式的疑问,她并不问我「要不要去」,而是直接暗示希望我去,对於她的贴心,我既感动,又无奈。

我仍是答应了。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