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遺憾 — 13
整个早上，我都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去找零之前的编辑打听过後，得知他从前除了签书会外，根本不会和责编碰面，且虽然他对外的形像相当好、很有明星的架式，可在责编面前却一贯地专业且严肃，每次文宣哪里不对他的味，绝对是马上打电话来质问，对於自己的书该有怎样的封面和宣传方式都很有意见。其他人私下都说，若不是因为他卖得好，谁会容忍他这种大头症严重的作者。他们还说，还好没有续约，可以轻松了。
我左思右想回忆目前和零所有的交涉场面，以上别人遇到的那些通通都没有看零表现出来过。
而且，感觉他似乎在计画什麽，有一、两次不慎四目交接，我都感觉到他藏着一个秘密。
更吊诡的是他从出现到现在所作的行为，都和小说的主题符合。
他在别家总共出版过八本小说，包括一本即将出版的稿子，九本书各自代表的经典场面，他已经和我一起做了六样。
「巧合？还是故意捉弄？」
我在便条纸做纪录分析：西班牙糖、骑协力车、海边看书、一起做义大利面、喝酒谈心、盖被子。
比对了那六本书後，我找了一些书评讨论，再次确认这六件事各自代表着哪六本书最受欢迎的场面。
「见鬼了。」他想干嘛？
「一大早就见鬼，在哪？」赖狐狸突然站在门边东张西望，他在我变脸前顺手补敲门两下才进来。
「就是你。」嘻皮笑脸。那天那样对我，他怎麽还有办法不尴尬地笑？
他抿抿唇，转身在小沙发坐下，我不打算理会他，埋头处理公务。
「那个、还在气我前两天说的？」
「赖大总编，你认为我已经不专业到在上班时间表达私人情绪了吗？」我笑咪咪地说道：「因为公务太多了，实在没办法停下来听你说话，可以请你容许我边处理事情边听吗？」
「果然很生气，通常你用这种口气会称呼您而不是你，变成你的时候就是太恨我的时候。」他点点头地分析，我则气得快冒出青筋了。
「你衣服没换，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发生什麽事了。一夜情吗？」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动，原来您平常如此关心部下，连有没有去一夜情都能察觉，但我不知道这和工作有什麽关系。」
「确实没关系，只是容我提醒你，别把这种不良习惯带给冉冉。」
正在签名的我当下一听，气得原子笔直接戳破文件，我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瞪他，只是淡淡应一声：「绝对不会，请放心。」
「那就好。」他拍拍屁股离开，我直接把百叶窗关起来，不想让外面的人看见我的表情。
是受伤吗？还是生气？
我以前只是讨厌他那种遇到人才就想榨乾的个性，现在我则是更讨厌他……每次都说那些戳中我要害的言语。
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想起来和爸疏离的其他原因。
小时候班上曾经有个女孩跟我很要好，她经常来我家玩，我也经常去她家，有一回她要我去她家一起写功课，因为我当天忘了带其中一本课本，所以我先折回家拿再去找她。
那时我听见了，在准备进去她家门口前听见她妈妈说：「那种没妈的孩子最容易学坏，我不是跟你说少跟她来往吗？她的心智一定不健全。」
『妈……她很乖啊，什麽是心智？』
『就是心理一定会有问题啦，跟你说，不准再有下次。』
那天，我没有进去她家，我哭着跑回家，刚好遇到从书房出来的爸，我边哭边瞪着他，他慌张地问我怎麽了，我却一句也不想说。正确来说，是我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关在房间里，我只在日记本上写下：为什麽你要让妈死掉了？为什麽我会没有妈妈！
无形之中，我把无处宣泄的气，全怪在老爸的头上。
而此时，我也突然想耍耍孩子气的，想直接翘班、故意把手机都关机，接着背着包包就要走。
「主编你要外出？」小尹问。
「我、要、翘、班。麻烦你这样告诉总编。」
「是！你、要、翘、班！这种口气对吗？」
「小尹，有时我觉得你真是个聪明的人才。」白目地恰到好处。
「谢谢主编夸奖……」
踏着轻快的步伐，我用着打从一开始就决定翘去哪一般的姿态，来到了『Once』。
可惜今天，却看到纪亚琪似乎正在和另一位朋友聊天，且那个女生看起来相当眼熟。
纪亚琪向我挥了挥手，示意让我过去一起坐，我有一些尴尬地踌躇不前。
「啊……」当那名女人转头的瞬间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是……裴礼悦。」
「请问你……」
「久仰大名！虽然我们的领域不太一样，我是负责旅游杂志的编辑安琪。」
「啊！旅人日记！」
她腼腆地笑了，服务生替我端来一杯常点的咖啡，连我自己都讶异竟然能融入她们，不止融入，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人抱怨起周遭锁事。
安琪是个很特别的人，她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氛围，那种无形的力量会让人脱口而出自己的事。
「就是上次对你说一些伤人的话的人吧，那个叫狐狸的人。」纪亚琪问。
「是的，我完全搞不懂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可是，不觉得奇怪吗？」安琪皱着眉的说，「他感觉起来相当关心你的一举一动呢。」
「别做这种可怕的连想好吗？我想他真的是名非常称职的管理者，这还差不多。」
「哈哈。你真的很讨厌他。」
「好奇妙，原来把一些怨言说出来的感觉这麽奇妙。」
安琪她俩交换了视线，「我想，是因为我们气味相投的关系。」
真的呢，有种在同一个世界的感觉，即使我们这麽地不同。
畅快地聊天後，纪亚琪准备去表演吉他，安琪也闭上眼睛休息，我享受着这迷人的旋律，继续拿出早上的小笔记，写下了另外三个，零的书里的经典场景。
一直和男主互相争夺女主的男二，竟然敞开心胸地和男主吃饭喝酒，这种转变不但不突兀还充满笑料，印象相当深刻。再来是登山和放风筝。都是些看似平凡无奇的桥段或场面，可是由於台词和人物的心境转变层次感丰富，所以才在脑海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习惯地用笔杆戳着下巴，想着这家伙如果接下来把这三件事也完成的话……会发生什麽事呢？他的目的是什麽？
喝了口咖啡，耳边的旋律让我再也无法思考，不自觉被拉入纪亚琪所渲染的情境里，感觉有点飘然且舒服。
冉冉，今天也去那画画吗？
我放心不下她，即使赖狐狸很讨人厌，可我已经把他的妹妹当成朋友了。
我想我是被她的闪耀给感动了，一如我平常只要看见这样的作者，就会兴奋地想要为作者们打造一本完美的书一样。
或许是因为，我很想看冉冉能持续追逐到什麽程度，很想亲眼目睹她如何走完最後一程，就是这种冰冷的心态，赖狐狸才会如此防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