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突然出现的人,段复生有点意外,又不太意外。

所谓怀壁其罪,自从徐星手上夺回圣门圣魂的那刻起,他就知道必定麻烦不断,多一个少一个无关痛痒。

只见眼前这人一身红黑长袍,胸前画有一只张牙舞爪的苍蓝巨狼,袍上那六道焰纹,更突显出他身份的不凡,再看他脸上神情,神采飞扬,霸气逼人,再普通的装扮,也无法掩盖他与生俱来的凌厉气势。

这样的一个男子,必然是快马急驰於天地间的悍儿。

未待众人思索完毕﹐来人已乾脆俐落地自报家门:「苍狼骑士团团长『狂沙刀』拓跋炎﹐奉命前来中土夺取邪门圣物﹐挡我者格杀勿论。」

苍狼骑士!

这四字一出﹐段复生和宇文无双两个不约而同地面色一沉﹐唯独祝雨轩依然神情自若﹐冷电般的目光充满敌意地打量来人。

毫无声息﹐祝雨轩、宇文无双和拓跋炎三人同时出招﹐从三个不同方位攻上。

眼见三道气劲同时攻来﹐段复生倒退一步﹐衣袖一抖﹐气劲化为乌有﹐右手聚气成刃,再一分为三划向三人,再看段复生嘴角微扬,气定神闲的样子不见半分杀气,又有谁知道他竟有对抗世间三大高手同时进击的能耐?

一个抬手,射出的斗气将封印台震裂,正欲离去,然而其余三人亦绝非等闲之辈,不加思索已再度出手挡住其去路,四人间的激战持续展开。

「嗡——」

一阵万兽齐鸣,一支数十人的部队随之现身,而那支部队後方还有一支约数百人的队伍。

为首之人一身深灰色劲装,发丝简简单单地以黑色头巾束住,唯有腰间银光闪闪的啸春刀,方证明了他的非凡身份,再看他目无表情,却隐隐渗透出一种难以接近的气场,原来那人就是泽国皇室中赫赫有名的强者,泽国锦衣卫指挥使毕肃。

跟在毕肃身侧的,是个穿着淡青色常服的少年,看来不过舞象之年,容貌俊美非常﹐腰挂象徵锦衣卫身份的金牌﹐手里拿着一口长剑﹐神情平静中自彰显出一份傲然之气﹐正是毕肃的徒弟﹐虞家二公子虞伟﹐亦是泽国史上最年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

目光微微一寒﹐不用任何指示﹐泽国部队已经一字排开﹐毕肃再看了自家徒弟一眼﹐後者当下点一点头﹐抬手道:「射!」

灌注修练者自身斗气的弓箭﹐每一道都夹集着巨大的破坏力﹐箭矢有如暴雨般不断往激战中的四人射去﹐同时压阵的灵兽群也慢慢潜出﹐和部队互相配合攻击﹐虽然默契略嫌不足﹐但战力绝对是一等一的。

这灵兽大军‥‥‥无容置疑﹐必然是灵师公会的手笔吧!

段复生嘴角勾起极其冷酷的弧度﹐当下也不再恋战﹐一个翻身脱出战团﹐一手把圣魂提在手上﹐然後往岛南方向逃去。

不消一刻钟,段复生已经到了黄龙岛南方,正要离开之际,却碰见了瑞王府的一家三口——沐重华、楚滢还有沐音。

「竟然如此。」

沐音一身淡蓝衣裙,谪仙般的气质还有冷艳的面容映衬得她有如天仙下凡,清冷的声线在微风拂过下,更是声声入耳:「为什麽邪门圣魂会在你手上?」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没有刻意加重,但却是确切的质问。

对於她的问题,段复生无从回答,也不想回答,他别过身去,淡淡地回了一句:「这不关你的事。」

真没想到,自八年前一别,她已非当年的小女孩,而是沫音郡主‥‥‥

他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一种带着淡淡悲伤的了然。

也许他应庆幸自己从未告诉过她,她和那个他一直得不到的女子很相似。

沐音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道他是回避问题,当下正想再问,楚滢却用眼神示意她别开口,同时把她拉到自己身後。

这小子的身份‥‥‥

楚滢眼神掠过追在段复生身後的四家三会部队,再看向他,心下已是了然,眼中忽地闪过一丝怜意,但瞬间就变回平日的冷淡。

主意打定,她手上便多了一片薄薄冰刃,不分由说就向段复生攻去。

同时,沐重华也抽出长剑,一道剑气挥出,再形成一片光网,化作漫天剑雨。

在战场上,敌方还会让你慢慢念诀读招吗,最重要的是快、狠、准三字!

虽然这几年来少了对外征战,但沐重华毕竟都是军旅之人,对战经验绝对丰富,再加上身边的楚滢已是一个超阶期,认真起来时实力绝不会比段复生弱,所以面对这两人的联手攻势,就算强如段复生一时三刻也讨不了好。

但即使未占上风﹐段复生由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慌乱的神色﹐只是不断闪避着两人的进击﹐这副轻松随意到极点的样子实在使人有种一拳揍上去的冲动。

可惜的是﹐这念头於任何情况下也不可以付诸实行﹐而更重要的是﹐祝雨轩已经赶到现场了。

其实多了个人对战局胜负影响不大﹐只是段复生早就有脱身的打算﹐他挑一挑眉﹐再阻拦一下联手进击的两人便飞身离开。

「可恶!」

收招过後﹐楚滢忍不住冷哼一声﹐沐重华给她一抹温柔的笑﹐再伸手握了她的肩一下﹐这才看向祝雨轩﹐眼中尽是冷意和浓浓的敌意。

祝雨轩没有理他﹐只是看向楚滢﹐静静地吐出意义不明的三个字:「谢谢你。」

楚滢听此挑一挑眉,眼内波光不动,她看祝雨轩一眼,便跟上丈夫和女儿一同离开,由始至终都是不发一言。

见他们并没有追上来的打算,祝雨轩不由得有点怀疑,但他从来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不过思考了一秒,便提气飞身,运起轻功便往相反方向飞去。

不过,即使人的速度一时间可媲美良駨,也有时间限制,就算高手如祝雨轩,到达黄龙岛码头都已经是一个时辰後的事了。

他看一看四周,很快就找到自己的船,谁知前脚刚踏上甲板,後脚就下意识感到不对劲——一缕轻烟般的杀气!

事实证明,祝雨轩的感觉并没错,但即便早有预测,见到伏击者的脸容时,他都是选择别过脸去,因为这两人的其中一个,正是他很想见到,又不知如何应对的人。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别无选择下,祝雨轩一掌挥出,再借力退开。

被他一掌击中的那人没忍住闷哼一声,虽然祝雨轩并没有下重手,但仅仅一掌,都足以震得来人内息散乱,喉头血气上涌,唇角溢出血迹。

那人抹去嘴边血迹,一道破空刀气朝祝雨轩撕裂而去,同时现出身影,尽管略显狼狈,却依然英气逼人,潇洒自如。

十大天才少年中排名第二的独孤晓风!

意识到来人身份,祝雨轩出手已再无顾忌,双掌直接掠入刀气之中,晓风即时被逼得退後几步,心念一动,一阵虚实交错的刀风飞射而出,目标正是祝雨轩的咽喉。

虽然在幂离遮挡下并看不见祝雨轩的表情,但从这有如入定老僧般动也不动的姿态可以看得出来,他根本没有把晓风放在眼内。

晓风心头一急,正要挥刀,却感到一阵空气倒转流动的诡异感觉传来,刚才挥出的刀气竟朝他反扑而去。

突听「呵」的一声娇笑,刀气消失於无形,祝雨轩心头一震,冷不防一道娇小的淡紫色身影突然窜出,精致的小脸上毫无表情,手上拿着一口精致的细剑,剑气夹带风声往祝雨轩面门刺去。

面对眼前这张和当年碧莲华相差无异的脸孔,祝雨轩心中一痛,竟是以背心硬挡统望艺的剑招。

望艺讶异地扬了下眉,当剑锋快要划到祝雨轩背心时,一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从她心头升起,而这种莫名的感觉,竟令她鬼使神差地收回细剑,一掌猛地印了上去。

祝雨轩暗松口气,谁知晓风的斩空刀又即时杀了上来,祝雨轩侧身一避,也瞬间拔剑,一阵连环剑技刺向晓风。

晓风看见这长剑直直向自己飞来﹐一瞬间竟然有点失神﹐但现在岂有容他失神的时间﹐飞剑方向一转﹐竟要几乎刺中他肋下﹐望艺及时扑到他身边﹐将飞剑一剑挑偏﹐晓风定一定神﹐也和她一同左右攻上。

祝雨轩目无表情地拾回长剑﹐不必动作﹐一阵剑意的威压已经散发开来﹐不过面对超阶期高手的逼人压力﹐晓风望艺两个却像浑然不觉﹐反而同时向剑风发出一道攻击!

正当酣战之际﹐岸边就突然傅来一阵声响。

泽国的特遣队!

祝雨轩心念一动﹐一个後纵就脱出战团﹐望艺正想趁机再上﹐她身边的独孤晓风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吓得她面色一下子就煞白了:「晓风!」

晓风看着她勾唇一笑﹐让自己靠在她背上﹐又再看向祝雨轩﹐不过後者只是冷冷地暼了他一眼﹐目光就转移至背着他的统望艺身上:「艺儿,我就是你的亲生之父,你就是在这黄龙岛上出生的。」

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呼,淡淡的两句话,落在望艺耳中却仿若惊雷,使她惊骇不绝,祝雨轩也不再看她,只是趁她惊呆之际一举跃进湖中,船上就只剩下一脸惊呆的统望艺还有难以置信的独孤晓风。

「艺,这是真的吗?」

晓风看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找到祝雨轩的影子,望艺则是不停地摇着头,一下子就扑倒在晓风怀中,把脸埋在他颈间,才幽幽地开口:「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无力又委屈,听得晓风心下不忍,正想安慰几句,望艺已经倒在他怀中抽泣,晓风深吸口气,只得将她搂住,待她停止落泪,他方伸手摸摸她的头,柔声道:「若你我今天易地而处,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应对,但你记着,以後伤心难过或是无助慌乱,我都会在‥‥‥」

他喃喃地说道,像是给她承诺,也像跟自己约定。

见望艺还是泪眼汪汪的样子,晓风低头分别在她左右眼角上轻轻一吻,最後又吻了吻她的唇,见她终於回复笑容,他才松一口气,嘴角微扬,眼中是浓浓的温柔。

「主子,快到城门了。」

马车上负责策车的白衣少女说道,只见她淡褐色的长发梳成马尾,清丽的脸孔上冷若冰霜,连带眼神也是冷冰冰的,教人难以生出亲近之意。

「放慢点吧。」

车中人淡淡一声。

白衣少女点一点头,并开始放慢速度。

「阿雪。」

车中人再度开口:「情况如何?」

白衣少女阿雪看一看四周,正要回应,另一道略显俏皮的声音就响起了:「主子你别叫雪姐姐啦,她还在发呆呢。」

说话的少女一身黄衣,一双灵动大眼水气直冒,俏丽的脸孔配上娇憋的神情,实在令人恨不得把她放在掌心好生呵护,她拉拉阿雪的袖子,後者无奈地看她一眼,轻唤道:「雁儿。」

阿雁吐一吐舌,暗暗嘀咕一句「不好玩的」就缩回马车中。

「主子。」

马车外又传来一道银铃般的声音:「要现在就进城吗?」

车中人想了一下,回道:「阿言,这令牌你拿过去。」

红衣少女阿言伸手接过令牌,箭一般的卫出去了,片刻,她又拿着令牌回来,标致的脸蛋绷得紧紧的,看得连一向冰冷的阿雪都不禁向她投以奇怪的目光。

「言姐姐?」

阿雁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正想询问,阿言已经说道:「那些禁衞怀疑我们的令牌是仿冒品,所以坚决不让我们进城。」

车中人想了想﹐道:「阿言先回来,雁儿带上通行令和金币去跟这些人说明来意,阿雪加快速度,要是不行的话,我允许你们便宜行事。」

听此,被点名的三人都干活去了,这次也的确很顺利的进了夜国都城,但偏生一进外城,远处就传来越发接近的马蹄声,人未到声先到——「是何人如此斗胆,竟敢在凤城闹事!」

驾马的是一个高瘦男子,一头深红短发,一副爽朗笑脸,一身绣有红龙图样的黑袍,看似容易亲近,气息却隐隐散出疏离之意,已直接表明了来人身份———夜国锦衣卫「闇之翼」统领,「闇翼狂龙」丰泽!

「阿雁见过丰统领。」

基於两个同伴一个天性寡言一个现在不想说话,阿雁只得自己开口打招呼了,心下忍不住犯嘀咕:怎麽一来到凤城就碰到这样的一个人物啊‥‥‥

「阿雁姑娘,里面可是你家主人?」

丰泽直截了当地问道,同时打量一下眼前少女的装束,虽然衣衫布料不差,但从双丫髻和长袖短纱的样式看来,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待女。

阿雁才不理会丰泽的视线,只是回道:「正是,不知丰统领找我家主人有何贵干?」

丰泽看一看她,淡淡道:「近期听闻有人意图要将逆犯送出凤城,为防这些人浑水摸鱼趁机离开,出入凤城之人均需确认身份和目的方可进城,身份未明者,就请恕丰泽无礼了。」

丰泽拱手一揖,正要上前,却见车廉已被掀开,一名少女优雅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白玉无瑕的鹅蛋脸﹐一双墨黑的柳叶眉微微上挑﹐精致柔美的五官﹐秀美的杏眼波光流转﹐薄嫩的红唇勾勒出一抹淡淡笑意﹐乌云般的青丝一半以蝴蝶形状的篦固定成垂耳髻﹐另一半则披散在背上和胸前﹐从背後看来真像是一只玉蝶在头上翩翩起舞一样。

她一身琉璃色的宫装﹐而这一身衣服在阳光照射下﹐更反射出橙色、紫色、银白等三色的光芒﹐从以上装扮绝对看得出来﹐她身份非富即贵。

「素闻丰统领大名﹐谁知今天见识过後却是大失所望。」

少女终於开口了﹐声音淡雅温和:「虽然先前未能遣人告知来意实在深感抱歉﹐但无故阻拦邻国使臣进城﹐甚至欲将其遣送本国﹐难道那就是贵国所谓的待客之道?」

她打量着丰泽﹐巧笑倩兮。

丰泽也看着她﹐似乎还在思考如何回答﹐少女却微微一笑﹐一枚青色玉牌随即飞到丰泽手上﹐他定晴一看﹐只见其上刻了两个字:「东方」。

丰泽定一定神﹐确定这是泽国皇室成员的专属令牌後﹐他方拱手一揖道:「请问贵人名号?」

丰泽再道:「贵人从泽国远道而来﹐在下也应当尽些地主之谊。」

少女眼神一转﹐回道:「东方兰曦。」

丰泽眉头一跳,立即就想起这名字的主人是谁了,眼神不禁闪过一丝警惕。

对上丰泽怀疑的视线,东方兰曦忍不住柳眉轻蹙,行了一礼道:「如果丰统领并无要事相告的话,兰曦便先回行馆歇息了!」

说着就真的走回马车里,往行馆方向而去。

几天下来,东方兰曦一直留在行馆里头足不出户,不过她初来时被阻拦的经过已成了街知巷闻的热门话题,更有不少人借题发挥趁机抨击皇室,在这般添油加醋的渲染下,就连许多达官贵人都有上门询问事情经过,为求清静她只得以闭关为由谢绝来客,但是泽国来了个公主作使团正使,这点已是无庸置疑。

直至第七天,夜宫方派人前来行馆传话,不过比较使人意想不到的,传达口令之人竟然是夜帝身边的贴身内待,夜国皇宫总管卫奕。

只见他一身裘皮长袍,手上拿着金黄色的书卷,看来简直比京城中的暴发户还要富贵,看见东方兰曦现身,他躬身一礼,说道:「陛下有旨,请兰曦公主前来泷月宫正殿相见。」

「传泽国兰曦公主!」

听到大殿内传来的传宣之声,东方兰曦微微一笑,缓缓走到正殿中央,朝龙椅上那人盈盈道了一个万福:「泽国公主东方兰曦,参见夜帝陛下!」

那人抬一抬眼,淡淡道:「抬起头,走上来让朕仔细瞧瞧。」

东方兰曦依言走前几步,正要抬头,冷不防下颚被一把抬起,对上一双魅惑冰冷的眼眸。

「睁开眼。」

磁性悦耳的声音传来,东方兰曦眼神微微一转,随即垂下眼脸,没有让人看到当中的冷漠不屑之色。

半响,她方不疾不徐地重新抬眼,迎上那双黑沉魅惑的星眸时,眼内已是水波不动。

墨黑的长眉眉飞入鬓,一张脸棱角分明,眼角微微上挑,一头青丝始终随便地披散着,一身黑底绣金龙袍,把他衬托得更为邪魅。

这副模样,任谁看见都会以为这是一个风流浪子,但他偏不,他是夜国锦衣卫「闇之翼」的主人,现在的夜国君主,夜帝严月!

「夜帝陛下。」

东方兰曦徐徐说道:「可以放开了吗?」

正面对上严月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东方兰曦一下子就感到极其不舒服,她很想别开脸去,但又控制着自己的本能反应,至少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让人看出什麽不妥来。

严月挑起眉,他松开拑制,笑道:「好一个美艳动人的泽国公主,但你可知道,刚才的话可是大逆不道?」

东方兰曦目光扫过严月,再不经意地扫过下方众人,方细声细气地开口:「兰曦不知。」

这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内。

她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在场个个人都是自幼习武,耳精目灵的,这种小声音他们当然都听见了,脸色不约而同地一变。

「其一﹐先坏规矩的人并非我。其二﹐先不论这是否大逆不道之罪﹐兰曦是泽国人﹐夜国律法并无法对我产生作用。」

东方兰曦徐徐扳下两根手指﹐她淡淡一笑﹐欠身一礼道:「不过方才的话实属兰曦不是﹐既然如此兰曦就先回行馆闭关自省了。」

言罢又行了一礼﹐未待严月开口﹐她人已退出泷月宫殿外﹐连影子都没有找着。

「通通退下吧。」

严月挥一挥手,示意身旁内侍尽数离开,他方站起身来,一手背在身後,黑沉的星眸内闪过一丝诡秘光采,嘴里却叹息出声:「只要她肯来,死掉几个人又有何关系?」

语气中渗透着宠溺渴望,同时也充满深寒冷意。

言罢,他冷竣的脸孔上现出笑意,不过就是这邪魅的笑容,为他平添上几分冷酷,极致的冷酷。

翌日,夜帝亲自下达了一道密旨,於京都设宴款待夜国三门的门人。

收到这密旨後,三仙岭的每个人都没办法太轻松,先不说他们与皇室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剪不断理还乱,更重要的在於,三门之一的虚幻谷被皇室诬陷收容叛徒﹐为夜帝手下锦衣卫「闍之翼」所攻破﹐虽然并无人身亡﹐但所有门人都已为禁卫所生擒﹐无不幸免地全都成了天牢的阶下之囚。

得知此事後﹐淘智派和梦寻门的门人已是勃然大怒到极点﹐但又恐怕夜帝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自家山门﹐只得把一腔怒火都窝在肚子里面。

不过三门的重要人物就没有这层顾忌了﹐以梦寻门大长老「月散人」宁苍月为首﹐三门中人联署发出警告信﹐要求皇室方面就本次事件给他们一个合理交代。

这次宴会‥‥‥如无意外,必然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宫内,已经摆好筵席,酒是夜国最佳的百花酿,不用酒水沾唇,不胜酒力之人早已在这香浓醇厚的香气下醉倒了,菜肴也是最正宗的夜国风味,清淡中不失精致细腻,如此宴席,普天下间没有几个人摆得出来。

坐在主位上的严月一身黑色锦袍,长发仅以一根黑色丝带简束,自然地垂在身後,腰间挂了一块银龙玉佩,除此以外就再没有任何华贵装饰,邪魅依旧,但整个人的气势已经柔和了许多。

他站起身来,端起斟满酒水的金樽,淡笑道:「三门诸位果真信人,约定一日也不曾延误,朕在此敬诸位一杯。」

未待众人回应,他已举起金樽,满饮一盅,再仔细一看,里头已是滴酒不剩。

三门中人盯着这酒水,人人颜色各异,只见席间一名美妇盈盈站起,一身月牙宫装,发丝盘成百合髻,保养得宜的美丽脸孔上挂着浅笑,风韵成熟之余又是气度逼人。

「我敬夜帝陛下。」

她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即便上了年纪,在这举杯小酌的神态中,仍可见几分倾国倾城的余韵。

「宁大长老果然爽快。」

严月淡淡一笑﹐「不如这样吧﹐朕答应给你们上次的事情一个交代﹐而你们则绝不插手皇室事务﹐可好?」

宁苍月听此心念一动﹐微笑道:「皇室与江湖之间本来就应泾渭分明﹐我当然可以答应不干涉皇室事务﹐不过如果皇室方面真的能够就本次事件给予一个合理交代﹐我梦寻门和其他三仙岭的其他门人﹐必然会对皇室呈上十二分的感激之意。」

言罢﹐她徐徐道了个万福﹐便坐回原位。

严月眼神一转,也不再回话,只是微微一笑,仿佛刚才的话没有说过一样,人皆是含笑,单纯地谈着一些江湖逸事之类的,气氛轻松至极,只是从中多了一份诡异,诡异得教人紧张窒息的感觉‥‥‥

即便不知道发生什麽事情都好,但三门中人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份不安的来由就是严月。

良久,酒过三巡,严月眉毛轻扬,打了个响指,顿时一阵芳香迎面而来,一列娉婀娜的纤细身影鱼贯而出,尽皆是无骨女子,无一不是轻纱罗衫遮体,风流万丈身段,一举手一投足尽是妖娆风情,却无半分端庄。

突然,周边的所有灯光都熄灭,所有舞姬分别退到两旁,人人手持一根蜡烛,使中央地带形成一圈聚光灯般的气围。

一名少女俏生生的站在中央,身上只有一块半透明薄纱蔽体,长发披散在肩,雪白的肌肤在这三千青丝映衬下,更见光洁细腻,虽然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但从那双波光流转的美眸中,仍可见无法掩藏的愤慨和失望。

一个青袍老人站在少女面前,瞥见她目无表情的模样,老人一声狞笑,伸手抓住薄纱一角用力一扯,薄纱顿时飞开,曼妙的少女胴体已经一览无遗。

甫在少女出现的一瞬,大多三门中人都已经别过脸去,宁苍月更是看得面色一沉,正要站起,冷不防席间一道身影飞跃而起,以手中乌木筷为剑,直刺青袍老人咽喉!

青袍老人左掌一挥,血光扬出,未到袭击者身边时已为乌木筷上的剑气所烧融。

「原来是虚幻谷前谷主『虚幻舞』统元荣,这一出手果真不同凡响,檀某人拜服!」

檀云舞一声冷笑,双眼却不自觉流出惧意,只见突袭他那人一身长衫,俊秀的脸容上挂着浅浅笑痕,这月白风清的样子,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谁猜到刚才是他出的手?

「既然如此,就把我徒弟还来。」

统元荣冷冷地抛下一句,长衫凌空飞舞,又是一阵剑风划过。

正当两人酣战之际,突现空气破空之声,统元荣借势退开,转身就是一剑,然而来人也毫不示弱,一抹嘴边血迹又再次攻上,同时檀云舞亦挥出一团血光,射向统元荣背心。

统元荣嘴角一扬,他反手一抄,顿时把云中现的两枚暗器接在手中,再反手掷出,云中现显然吃了一惊,不过他的反应也不慢,立即向後挪开几步,檀云舞则一声冷笑,一团血雾挡住暗器,周遭空气冷落凝冰,统元荣也是冷冷一笑,温暖的春风拂过,还不知发生什麽事,云檀两人已被一把推了出去,统元荣缓缓收势,又变回平日的温文模样,但看向严月的眼内早已是怒意勃然。

「夜帝陛下,可以把这女人赏给在下吗?」

温和的声音从席间传出,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朗,听来格外悦耳。

未待严月发话,统元荣已有点按捺不住想再次出手了,宁苍月却一把拉下他的手,淡淡道:「这小子并无敌意。」

统元荣这才冷静下来,但从那绷得死紧的脸上,仍可见明显的紧张和担忧。

站在中央的少女顾青漾听此也是一愣,看向说话之人时的目光尽是困惑,还有几分诧异。

只见那少年一身淡黄色的贵族男装,除腰间一枚天青色流苏外就再没有任何多余装饰,一头黑发整齐地收在冠帽内,只有颊边两缕青丝垂在胸前。

有如白玉一般无瑕的脸上,五官清秀俊美得教人惊叹,唇角由始至终都带着一抹淡淡的邪魅笑容,温文儒雅,潇洒自若,看来就是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公子。

「哦?」

听见这无礼的要求,严月抬一抬眼,他缓缓走下台阶,道:「常言君子如玉,朕以前还不相信,不过现在见到晚公子後方知古人所言非假。」

忽地,他伸手捏住顾青漾双颊,淡淡的语气骤然变得轻挑:「可是你的眼光太差了,这种女人有什麽好?」

东方晚淡笑一下,他看一看青漾,眼底藏着一丝刚恰到好处的狡黠。

「君子如玉,这四字在下敬谢不敏。不过晚想问夜帝陛下一句,可曾听说过『佳人如玉』?女孩子和君子一样,都是要悉心呵护,才可见最美的光华,这点套用在名花或野花上也是相同的。」

未待严月回应,少年眼神已再次转向青漾,眸中的脉脉深情仿佛要把人彻底融化一般。

青漾被这目光看得脸上一红﹐少年见此满意一笑﹐以温雅的声音继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在三仙岭作客的那段时间来﹐在下已为顾姑娘风采倾倒﹐心生爱羡﹐然而为免唐突佳人故此从未表露丝毫情意﹐如今见她陷入如此境况﹐即便她并非我心仪之人﹐於情、於义、於理﹐在下也没可能袖手旁观。那样‥‥‥足以夜帝陛下把她交给我吗?」

全场顿时陷入静默﹐严月抬一抬眼﹐修长的剑指随即扣住少年纤细的下颚﹐只听那悦耳低沉的声音淡笑道:「你这女人似的软蛋﹐真的会玩女人?」

东方晚眸光微垂﹐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从这样子亦不难看得出他的无奈。

「夜市陛下眼高於顶﹐看不上她情有可原﹐但以她姿色杀了又着实可惜﹐以一个叛徒结成泽夜两国秦晋之好﹐我认为这对我们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见严月听见自己的话後果然有点动心﹐东方晚嘴角没忍住微微上扬,但亦很好地将那抹笑意藏於眼底,若非仔细留意的话倒看不出来。

严月沉默半响,又看他一眼﹐方徐声道:「来人。」

话音一落﹐两名黑衣人随即上前﹐一左一右地按住青漆双肩﹐将她押往席间。

「那麽晚就谢过夜帝陛下了。」

东方晚露微微一笑,迅速脱下外袍把未着寸缕的青漾裹住﹐顺势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轻轻搂着。

突然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搂在怀中﹐青漾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无可奈何下只得低下了头,却听少年叹息一声,以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青漾,你真是认不出我?」

传进耳中的声线﹐不若刚才般清朗温润﹐反而是清丽细柔﹐当中仿佛还夹杂了一丝受伤。

明明很简单的话﹐落在青漾耳边却仿若惊雷﹐这声音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宫主?」

她有点迟疑地吐出这她以为没可能再次道出的两个字﹐就感觉到来人额头抵上她的﹐只听那声音低笑道:「这才像样嘛﹐我最亲爱的属下。」

青漆睁了睁眼﹐虞璃正想安慰她几句﹐却见一宫装少女手执金樽翩然而来﹐盈盈笑道:「我敬晚公子一杯。」

虞璃听此挑一挑眉﹐她伸手抄起桌上金樽﹐淡笑道:「请!」

正要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之际﹐虞璃却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原来是宫装少女手指一松,把满满一杯酒都撒在她胸前,少女见此顿时眉头一皱,连忙从袖中抽出丝巾递给虞璃,轻呼道:「抱歉了。」

虞璃摇一摇头,不过此时坐在主位上的严月又发话了:「最近天气乍暖还寒,你都是先带晚公子换身衣服吧!」

宫装少女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亦盈盈道了一声「遵旨」,方带上虞璃青漾两人走出宫外。

一路走着,虞璃一直默不作声,似乎有点心不在焉,青漾紧紧拉住她的手,心中有着相同疑问。

她们是想走没错,但这少女现在就把她们带出来,有何用意?

三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着,直至到了一处偏僻院落,少女方停下脚步,她轻身一转,一双翦水双眸眼神定定地看着两人。

「有什麽秘密要说啊,竟然找了这样的一处地方。」

虞璃打量一下四周环境,周围除了断垣残壁以外就是杂草,看来是荒废了,平日亦肯定没有人会来,难怪她敢把她们带到此处。

「我想确定一件事。」

少女也很是直接,「我想知道,你是何人,为什麽会以泽国公子的身份在宫中出现。」

虞璃眼神闪过一丝不耐,她现在百分百肯定这丫头真正想问的绝非刚才所言,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已表明一切吗?

「那撇开夜国长公主之名,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