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方来到山南的房间,原本守在屋外的斋藤也跟着入内。

放下手中的书籍,朱琬萍扶着山南转身面对来人。

「池田屋一役告捷,除了赏赐,会津藩已正式任命新选组担任维护京都治安的职务。」土方沉静地说道。

「真是个好消息呢,土方君。」接过朱琬萍递上的茶杯,山南俊秀的脸庞扬起一丝难得的笑意,「其他人的伤势已经复原了吗?」

「大致上无碍。」土方对送来茶水的朱琬萍颔首致意,「不过,总司与平助得再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归队。」

「是吗?」垂着视线,山南不自觉的垮下双肩,「透过休养就能复原归队,真是太好了……」

「山南先生?」轻轻拉住滑落山南肩头的外褂,朱琬萍忍不住低唤。

虽然不见得一字不漏地听懂他们的对话,但是她紮实的捕捉到山南先生眼底的黯然与落寞。

「抱歉……」回头望着朱琬萍,山南轻拍左肩上的柔荑,「我应该再振作一点,让你担心了。」

「嗯,加油。」螓首轻点,朱琬萍浅浅勾起一抹笑。

「琬小姐,现在正是只园祭的庆典。」土方侧首对斋藤使了个眼色,「你看过庆典里那些华美的鉾车(注)吗?」

「没有。」听完山南的转述,朱琬萍微笑着摇摇头。

离开台湾出国念书的那几年,让她四处游历玩耍的都是欧美国家。在此之前,她压根没想过要到日本,更加不了解他们的风土民情。

「去看看吧!」向上扬起的嘴角,软化了土方向来坚毅而刚硬的脸部线条,「庆典热闹非凡。」

「是啊,也许你会喜欢。」回望土方的视线,山南随即跟着附和。

「可是我——」识出土方与山南眼神交会时的异常波动,朱琬萍只好把「不喜欢凑热闹」这句话给吞回去。

「藉此机会,穿穿那件和服,出去走走吧……」笑弯了一双灰眸,山南很诚挚的建议,「应该会很适合你。」

待脚步声远离,山南再次端起茶杯轻啜,问道:「你故意支开她?」

「既然你相信她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抬起一双波光闪烁的紫眸,土方话说得又轻又慢,「那就该明白,不属於这里的她,总有一天会离开。」

「你想说甚麽?」

「不可否认,她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外貌……」

「我没有那麽肤浅。」

「所以我才更加担心。」

紧盯山南微微漾红的俊秀脸庞,土方不着痕迹的轻叹:「希望你没忘记她的来历太过迷离诡异,如果哪天——」

「我知道!」山南不自觉的捏紧手中的杯子。

「这样最好。」歛回眸光,土方缓缓起身,酝在眼底的担忧却分毫未见消退,「那麽,不打扰你休息了。」

瞅着自己的左肩,山南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抓住肩头,彷佛上面还残留着另一只手的余温。

良久,独坐房内的山南重重吐出一口长气。

但愿他——真的知道!

注:鉾车,外型高大如山的四轮车,以人力拉动使其运行,尺寸可分大小,普通一点的鉾车

至少仍需动用要十五至二十名的人力。用於祭典中祈福、并巡回绕境,藉以驱退恶鬼邪灵。

於此同时。

「你还没换衣服。」斋藤唤住迳自往後门走去的朱琬萍。

「不需要,这样的穿着比较方便行动。」朱琬萍弯腰拍拍裤摆。

「总长说过,让你穿上和服出去走走。」俊眉微皱,斋藤伸手指了指反方向,「看来年纪轻轻,记性却不怎麽好!」

「不……不是吧……」睇着一脸认真的斋藤,朱琬萍面有菜色的咽了口唾液,「有必要这样吗?」

「有。」

「……」

垮着双肩,朱琬萍对着身上裹着的蓝色布料,垂头叹气。

她这是哪根神经搭错线,现在给自己找上这等麻烦?然而,更令她匪夷所思的,就是乖乖回房间换衣服的她自己!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好和服,眼下紮在腰腹间一团乱的腰带,却证明她早就忘光了千鹤曾经教过她的步骤与结法。

据说,这件还只是小振袖,大礼服的穿戴与腰结更是繁复华丽,根本非她一己之力所能为之。

她投降了……就这样子吧!

「你——」斋藤的表情,显然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出口成话。

「我忘记怎麽紮,甚麽都别说了。」朱琬萍拉拉被她绑在後腰部的大蝴蝶结,「走吧,快去快回。」

「失礼了。」一掌将朱琬萍推回房内,斋藤掩上门的同时,转过她的肩膀让她背向自己,「我来吧。会比你这模样外出好一些,请用手压住胸口和腰摆。」

「喔……谢谢。」朱琬萍没有拒绝。八成自己的潜意识里,也被斋藤发青的脸色给惊吓到。

「但是——」终於,还是忍不住问道,「有这麽糟吗?」

除了额头边三条黑线,她彷佛还看见乌鸦从他眼前飞过。

「很糟。」斋藤直言,拉着带子绕过朱琬萍的柳腰围上两圈,在正面打上平结。

「为什麽你会这些?」朱琬萍当真是好奇,这时代的日本男人都是这样子的吗?

「一名游女教的。」蓝眸轻抬,斋藤由蹲姿起身,再次绕到朱琬萍身後整平皱褶。

「游女?」微扬的尾音表达着朱琬萍的疑惑。

Whoisit?卖和服的店员?像百货公司里专柜的柜姐?

「……花街里的妓女。」低平的声线顿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犹豫,有片刻,斋藤对着眼前美丽的颈线发楞。

据说,那是让他由男孩变成男人的过程。只是不晓得,那个柔媚的女人,是否算得上是他的初恋。

「无疾而终的初恋?」眉尖微挑,朱琬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掺杂玩味。

她发誓,她绝对无意探人隐私,纯粹是攀着他简明扼要的回答,直觉好像一眼就能望穿故事的结局。

「好了先这样,我只会简单的。」斋藤选择略过不答。

他并非排斥对她说起的自己的事情,但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就是不想跟她谈论这件往事。

「原来你的兴趣这麽广泛,还以为你只对刀剑情有独锺。」朱琬萍回过头,唇角的笑意轻扬一抹从善如流的了然於心。

也真是意外的收获,算是跳脱原始剧情的斋藤一隐藏版密技吧!

「刀剑明确简单,不似人心诡谲多变,原本就值得锺爱。」

在那双闪烁着慧诘的眸光中,斋藤感觉自己的耳根逐渐发热,於是转身拉开房门:「还有,别对其他人说起。」

「是喔……要不然呢?」朱琬萍跟在斋藤身後步下回廊,「灭口吗?」

她突然很有跟他抬杠的兴致。

「虽然你不怕死,但也别这麽急着寻死。」

他真不明白,自己做什麽答覆这种无意义的对话。

「你没忘记刀剑对我不管用吧?」

虽然她会痛个半死,不过後来都没事。

「刀剑的确是我拿手。但是除此之外,要一个人送命也有其他方式。」

更何况是对付一个女人。

「例如呢?」

真要有的话,麻烦还请说出来参考一下,她蛮好奇他的手法。

「扭断颈子、闷实口鼻、沉进河里……」斋藤认真的扳着指头。

「沉到河里不行,因为我会游泳,所以没用。」朱琬萍的右手食指,轻轻点在斋藤弯下的左手中指上。

「你上回溺水。」斋藤严正的提醒她。

「那次不算,因为是脚抽筋,所以纯属意外。」朱琬萍坚持的反驳他。

「你差点死掉是事实。」斋藤又说。

他不愿回忆、也不想坦承,自己当时受到不小惊吓。

「但我还活着是现实。」朱琬萍再驳。

她偷偷回顾起那一夜的月明星朗,还有他背上的温度。

「……果然是伶牙俐齿!」

停下脚步,斋藤侧首瞅着朱琬萍,神情淡漠依旧,微扬的唇角却倾泄了几分笑意:「本地的语言也越说越溜。」

「过奖。」

恬适的笑开一张瓜子脸,朱琬萍的瞳眸里除了斋藤的脸孔,还映着远方落日的余晖:「千鹤是很棒的老师。」

「加快两步吧。」斋藤跟着转头看了眼天边晚霞,「先去吃饭。」

「好啊,阿一请客,谢谢罗!」朱琬萍一抬脚,就要往人潮汹涌的街道紮进自己的身影。

「慢点!」一个大跨步,斋藤伸手拉住朱琬萍,将她拉往自己右後方,「人多反而必须当心。」

「喔……」微微垂下螓首,朱琬萍那双原本急着觅食的视线,如今全被握进一只温热的右掌中。

说真的,若是这家伙讲起话来不老是冒寒泛冷,跟他聊天还挺让人感到愉快又有趣的……像这样拌嘴似的瞎扯,还是打她来到新选组的这几个月里,破天荒的头一遭。

无意间抬眼,朱琬萍的视线,正巧对上斋藤回眸看向她的目光。

「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蓝眸深处,轻轻荡着若隐若现的宠溺。

「没有,记得大方点,请我吃些好料的就好。」黑瞳底边,淡淡扬起似娇似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