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親愛的火花 — 第一章 乾涸(10)

在服务生的指引下找到包厢，同事们已经吃开了，分成几桌各自聊得热火朝天，温羽婵叹了口气，沿着墙壁往内走，打算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待着，等会儿方便开溜。

对於这种场合，她向来感到难以适应，彷佛一匙白糖中的胡椒粒，总是与人群格格不入──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简善沛倒是很快地发现她了。

他立刻抛下其他人靠过来，揉揉眼睛，一脸见鬼。

「我有没有看错？你不是向来最讨厌聚餐的吗？电话里也说不参加啊，怎麽突然想通了？」

「我才不想来！」温羽婵暴躁地说。

「还是说你打算改变自己的作息跟生活，藉此早日走出情伤？这样很好欸！真的，我衷心祝福你……」温羽婵露出简善沛看过有史以来最危险的表情，吓得他立刻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闭嘴，我不说了！」

他赶紧跑去帮温羽婵拿了一盘刚烤好的肉片，很巴结地将筷子用双手递给她，还夸张地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

「好了，你立志参演舞台剧吗？」

嘴上虽然这麽念，简善沛不计形象耍宝的样子，还是让温羽婵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简善沛傻笑一阵，又不知死活地凑过去。

「但是，羽婵姐，刚才发生什麽事了吗？是不是我们小菜鸟惹到你啦？」

「小菜鸟？他不是跟你同年吗，小弟弟？」温羽婵挑起眉毛，视线在他脸上转了圈，冷静地说：「你看起来还比他小。」

被踩到痛处的简善沛立刻炸毛。

「喂！太过分了，人家就长得比较年轻不行吗？那家伙比我晚进组，当然是小菜鸟啦！而且才比你小三岁到底哪里小了？」

「是是是。」

「不要敷衍我！」简善沛啧了声，搭上温羽婵的肩，语重心长地劝道：「羽婵姐，看你这麽不爽的样子，难不成你又要换搭挡了？搭档换得这麽频繁，对你的专业形象跟风评都没什麽好事，你考虑一下吧……」

「你以为我喜欢换搭挡吗？」

她白了小弟弟一眼，心浮气躁之下，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偏偏孙言非就是选在如此微妙的时机点走进来，他身形微顿，脸上阴翳笼罩，看起来更加萎靡。

「羽婵……」他叹道。

「……」

好不容易压下的头痛隐约又要发作起来，温羽婵深吸口气，把一口都没动的烤肉跟筷子随手放到旁边的桌上，语气平板地说：「我先走了，再见。」

「欸──」

简善沛眼明手快地勾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勾住孙言非的脖子，硬是拉着两人到其中一桌的空位坐下。

「别这样嘛，来都来了，过来坐这边，快点快点，」鹰组的聚会向来不沾酒精，他手脚俐落地倒了两杯饮料，一左一右地送过去，「喏，给言非哥雪碧，羽婵姐的是麦茶……怎麽样？我没记错你们的口味吧？」

孙言非无奈地笑，「嗯，没记错，善沛，谢谢你。」

简善沛对他比了个OK，又凑到她的耳朵旁边，小声嘀咕道：「羽婵姐，不要生气，我会一直坐在你们中间的，吃点烤肉吧，这餐公费出的，不吃白不吃啊！」

她咬紧下唇，才勉强遏阻喉间恼怒的低鸣冲出口，那听起来太像在闹脾气；她将玻璃杯推远，决定在自己真的失控之前，赶紧离开这里。

结果一起身，椅子差点撞到冒冒失失跑过来打招呼的同事。

「言非前辈……哇，羽婵前辈也来啦！」

对方过於讶异而忘了收声，嗓门大得跟广播似的，引来包厢一瞬间的寂静。

周遭若有似无的视线缠上她、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所有积累的情绪忽然间被推至临界点；她用力攥紧拳头，脑袋里嗡嗡作响的杂音一阵大过一阵，彷佛数百万只蜜蜂不怀好意地包围她。

而她被螫得无法思考，只想躲进水面之下──最深最深的地方，仅余微光、水流、和她自己。

她需要独处。

需要独处，需要空间，需要……需要逃离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前辈这是照顾我这个菜鸟啊。」

有只手忽然贴上她的背，力道轻却沉稳，及时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杂音如潮水消退，她猛地转头，那抹不对称的笑最先撞进眼底，正在逐渐熟悉的面容，依旧令人看不惯的轻佻模样，而後是凝视着她的、半垂的眼眸。

那其中荡漾着淡淡的涟漪，宛若水底微光。她所寻求的宁静。

「我们刚才还一起出去工作呢，她不来的话，我的处境不是有点尴尬吗？」

柔沉的嗓音轻巧地化解了暗潮汹涌的气氛，他扳开她的手，塞了杯饮料给她，自己又另外倒了一杯，不由分说地与她碰了下。清脆的声响。

「不是吗？嗯？」他笑。

指尖沾染上微凉的水珠，温羽婵下意识地握紧玻璃杯，後知後觉地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她掩饰似地喝了几口，温润的麦茶滚落喉头，稍稍镇定了紊乱如麻的心绪。

他又开口，「那里还有空位呢，麻烦孙前辈挪一下，可以吗？」

温羽婵没有转头确认，不过那人似乎并未拒绝，简善沛也很识时务地跟着移动，让向寒晨坐到她旁边。

男人从容地拉开椅子，下一秒，她的手臂被轻触了下。一个温柔的提醒。

她眨了眨眼，终於回过神来，与他同时坐了下来。

凝结的时间总算又开始流动。

「哎，说到工作……出来吃饭之前正好听到张Boss提起，」隔壁桌的老好人同事放下筷子，朝着这里大喊，「寒晨你很不错啊！报到第一天，就找出案子的新线索啦，有前途！」

「没什麽，运气比较好而已，赖大哥太抬举我了。」

简善沛拍着他的肩膀，「你就别谦虚了，我们鹰组是特别编制小组，如果不是足够优秀的人才，哪进得来啊？」

向寒晨挑眉，「你这话是夸我还是夸自己？」

「都有、都有啦，嘿嘿。」

简善沛在脸颊旁边比出胜利的V，得意的模样把大家都逗笑了；在某些人刻意引导之下，包厢里很快恢复了原有的热闹。

绷紧的神经一点一滴放松下来，温羽婵揉揉僵硬的後颈，即便不再是众人注目的焦点，逃跑的冲动并未因此消失，依旧在皮肤底下蠢蠢欲动。

然而，意外地还能坚持下去。

至於原因……她偏头，目光无意识地停留在身旁的年轻男人身上。

──新搭档。

他嘴角噙着笑意，靠着椅背，十分放松地坐着，一手拿着玻璃杯轻晃，硬是把麦茶喝得像是高级威士忌，穿着简单的衬衫黑裤，气质照样雅痞而贵气。

他还有非常漂亮的卧蚕。

尤其当那双眼睛微微弯起的时候，流转的笑意，足以让人迷失在其中。

这家伙愿意的时候，可以非常讨人喜欢。

最重要的是──虽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但这次她可以清楚分辨了──他确实，无庸置疑地，对她释出了难能可贵的善意。

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麽。

既然如此，往後的日子，纵然难以回到从前……或许，也不会如同她先前所想像的，那麽糟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