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翠山野林间,河川湍湍不息,自山顶间沿坡而下,入至山脚下那处喧嚷村落,供人饮用。

人来而往,小小乡镇向是风和日丽,偶有过客会於乡间留逗,人流繁多,也算得上是热闹非常。

他本不居於此处。只是漫无目的地行於凡世,冷眼睨望这些人类自私丑态,而後毫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扼杀。

──多少都不够。

他对人类的恨,自并非这点举止便能泄止。

整了整玄白红相间的衣袍,後头红龙亦与之紧随。这处乡镇不知又有多少趣事可看……只是此处留有许多老旧神社,想是曾驻过许多庇护人类的神灵,至今大多不知何往。

「……瞧,风神大人今日还是坐在那儿呢……」

「……神社尽毁,风神大人却还留於那处……听闻风神大人,昨日又驱走了一个欲与人类作乱的小妖……」

「……都已成这样了,为何风神大人却还执意庇护那些人类……」

行间闻得路旁小妖悉悉簌簌地口耳交谈,不由得几分困惑地顿了顿脚步,随而向着小妖的目光远眺过去,方见不远之处,一柱朽木高职而立,清瘦青年披着浅蓝外袍,坐於几乎腐朽的木头之上。

长发遮住半边容颜,浅色长发迎风而曳,脸容被遮掩住,只依稀得见是一张清秀端正的脸孔。青年身後亦盘旋一条红龙,安静而平和地轻靠於他肩头,便如他的人一般,恍然间,似有山林清风的气味迎风而来。

丝毫不张扬,彷佛融於这副幕景里头,安然静谧地眺望那处乡镇。

──那是荒头一次见得一目连。

说不清是因好奇,或别的什麽,於其之後,荒便於有传闻中风神庇护的那处山林暂留了下来。

──确是好奇。

因那位执意守护人类的风神早已不再是神,浑身散着妖力,一目紧缠着绷带和浏海遮掩,也早已再无驻守此地的山林之气。

听闻他名作连,後失了一目,而人称作一目连。

名字听着戾气,却浑身上下一点儿戾气也无。

只那座山林里的小妖怪们仍称他作风神。可听闻人类早已将他遗忘,惟存那柱朽木,勉强作以神社当年曾壮丽存在的证明。

──可怜又可悲。

既已被抛弃,为何还留在这里?

他确实不明。

为何被曾深深相信着的抛却背叛,他却仍能有那样温柔的目光?

即便暂留,却未曾与他交谈,只偶间曾见青年独存的左目碧翠如林,目光沉淡悠远,温柔而孤独。

或偶间,能见他与几个小妖搭话,又随手助了谁,被弱小妖怪笑着道谢。

那位风神极其寡言,也不知是否曾注意过自己,平时总是安安静静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唇边浅噙着浅淡笑意。

「──你……」

站於那柱朽木下,许因思忖地站得太久,失神片刻,回过神来时,那个原该鱼木柱之上的风神便已站至自己面前,不远不近,目光温淡而柔和,似还有些疑惑和小心。

「你……一直站在我的神社下,有什麽事麽?」

思忖了语句片刻,独目青年微微偏首,笑得礼貌而温和。

──声音亦是乾净沉缓,而如风静澈地。

确是风神。连气息都这般毫无杂质。

而他顿了顿,墨黑眸子别开他投来的目光,却是打量似地望向眼前朽木,带几分冷意地挑唇嗤笑。「你的神社?」

「是啊。」一目连毫不介意地耸了耸肩,从容笑起,「这里曾是我的神社,不过如今也只剩下这根朽木了。」眼底仍含着笑,隐隐还有几分怀惦,他同他瞧了瞧,又复而出声应他。

几不可见地微微蹙眉,荒微微抿唇,忽觉他这般过分温柔的笑容有些碍眼。

「不过都是忘恩负义的人类。」拧起眉头,他哼了声,轻蔑地挑起一边唇,分明是在笑,眼底却毫无一点笑意。「人类将你利用罢了,便抛却遗忘,甚将这神社也尽数忘却……这般愚蠢又脆弱,不如吾亲手替你尽毁。」

挑目望向远处村落,彷佛挑衅一般地,手里盈起暗蓝光辉,眼底亦随之燃起残虐冰冷的杀意。

当初他对那些人类也是如此的──不过眨眼便能毁灭的东西,他却可笑地相信,被欺骗,而後被抛弃地丢向大海。

那麽──也将他们丢入大海便好了。

而见他杀意涌现,一目连毫不出他意外地警戒颦起眉,眸光浅淡地睨望,分明仍带着笑,气息却带出股不容无视的威压。

「那是我的子民,我不允任何人伤害。」微微戒备地,他碧绿眸子睨了他一眼,又浅浅地歛下,顿了顿,将余下的声音声音也散入风中。

「他们并无利用我,是我心甘情愿地守护──我,是庇护他们的风神啊。」

淡然而温柔,彷佛想起什麽回忆似地,他的眸光一点一点地温柔起来,又带几分孤独的浅浅怀缅。

「哪怕他们已将我遗忘,哪怕成了妖,只要我还存在,我便是死,也会守着他们,守着这里。」

话落,又将目光对向他,嗓音如风清清,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你只是风神,又何来阻挡洪水之力。」皱眉望着他被绷带缠住的右眼,荒见他这般,心底某处却不知为何随之疼痛。

既是风神,那麽当初便做好风神本分罢了,为何要这般不顾一切?

如同他曾被称为神赐之子,曾因眷爱上了人类,失了预言的准心,最终不过落得一个被丢入海底的命运。

──他这般牺牲一切……最终不也只得一个遭人遗忘的命运麽……

「如此一厢情愿,为区区人类牺牲,你不悔恨麽?」

似不解,却不禁有些愤慨,说不清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感同身受……失去了一只眼睛,最後甚至失去一切,他这般究竟值得麽?

而见他杀意顿消几分,一目连慨然摇首,只淡笑予以应道:「何以悔恨?」

倘若他当初因力所不能及而放任洪水淹没村落,淹没他一心守护的笑容……如今才当是痛悔不及。

他知世人皆笑他痴傻,可那又何妨呢?

「只要他们安好,哪怕一厢情愿,一切皆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