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未捷,形容的大概就是现在的情况了。

阿纳托抱着小黑兔、膝盖并拢缩在胸前,将自己挤在房间靠窗角落的床舖上,而在这间属於他与穆亚小队的房间中,包含雇主三人、及圣骑士索西多,三个小团体壁垒分明的画分成三块,一脸凝重的挤在这间六人房中开起临时会议,穆亚与塔迪就坐在他身边,表情同样不太轻松。

他们被围困在旅馆中,据说是想妨碍他们寻找秘宝的各路人士干的,整栋旅馆背某种神秘力量包围着,不管是从旅馆的哪里出去的人都一下子失去身影,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过。

对於斯拉戈所说的那些双重结界、幻阵结合杀阵……之类很玄幻的东西完全没概念,阿纳托垂下眼,这几天舟车劳顿下苍白到接近惨白的手指抚上毛茸茸的小脑袋,看着那对圆滚滚的红眸舒服的眯起,翻过身子朝他露出毫无防御能力的肚皮。

收回手不再抚摸小黑,阿纳托缓慢的抬起眼,空洞的黑眸倒映着房里的所有,彷佛将一切看进眼底,却又什麽都没在看,像是下一秒就会从这个空间里消失。赤足墨云兔抖了抖耳朵,鼻间发出不满的噗噜声,使劲往男孩手里钻了钻。

「既然如此,谁去破阵?」年轻的圣骑士一双极有魄力的虎眸扫过,正好撞见阿纳托的神情,不自觉的头皮发麻,姗姗撇过头装作没看见。

那是生物本能上对负面事物的排斥,无可厚非。

「我去,我只需多带一人即可。」冰冷彻骨的男性嗓音响起,从头到尾一语不发的魔族元帅总算开了金口,少年塔迪被冻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往最近的热源缩去。

对方点了穆亚的名字,而穆亚皱了皱眉,略显担忧的看了阿纳托一眼。

「如果放心不下,我容许再带上他。」魔族元帅再次开口,随即见穆亚非常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没怎麽在听双方的对话,阿纳托的精神一直都处在恍惚的情况。这几天与陌生人同进同出,几乎都在同一个空间中,这让他食不下咽,就算有长途跋涉累积下来的疲惫也难以入眠,各方面来说都已经到了极限,没昏过去已经是奇蹟。

然而穆亚没注意到、塔迪没注意到、甚至於斐恩、索西多……都没注意到,不代表身为魔族的三人组也不会注意到,独独想不透魔族元帅为何同意穆亚带上那男孩。

深谙自家上司心性的斯拉戈耸耸肩,不打算深思。

隔天清早,阿纳托就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状态下,被穆亚抱着从三楼高的房间窗户往下跳。

感知到男孩难得大有起伏的情绪,将面容尽数藏在兜帽下的魔族男子微微勾起嘴角,显得有点幸灾乐祸。

没注意到男子的窃笑,阿纳托表情平淡,双手抱紧着穆亚的颈子,等三人平安落地了才放松到正常力度,让穆亚有些惊喜的看着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但瘦小许多的男孩。

幸好还是有反应,还以为阿纳托又……又怎麽?他为什麽会用「又」?

穆亚一脸困惑的甩甩头,放下阿纳托,在黑发男孩看向他时,笑笑的说了声没事。

魔族元帅用眼尾余光观察着两人的互动,总感到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转回面前的景象,阿纳托发现他们并非身处市区闹街,而是一片空旷的荒野。荒野上的草泛着即将乾死的枯黄,荒野一望无际,彷佛走到死都不会有尽头。

一片令人感到绝望的荒野。黑发男孩垂下视线,不再盯着远处的天际看,却发现少年穆亚的手缓缓移向腰间佩剑,神情空洞而茫然。

自刎。霎时看清了对方的动作,漆黑无光的瞳孔骤缩,某种强烈到令人反胃的负面情感席卷整个脑海,几乎将理智淹没。

「啪!」清脆响亮的声响震撼耳膜,魔族元帅看着跌坐在地、按着红肿发烫的左脸,一脸茫然的栗发少年,再转向旅程至今从未有过表情,连情绪波动都罕见的黑发男孩。

肤色苍白得像死人,唯独狠狠甩了穆亚一巴掌的手微微泛红,他人称之为阿纳托的男孩微微喘着气,闪着微光的黑眸里充斥着怨恨,但更多的是几乎将他自己都压垮的愤怒与自责。

一道黑纱似的布幕笼罩住三人,魔族元帅一手按上穆亚的肩头,随即见他一个激灵,看见自己按在剑柄上的手,刷白了脸。

而阿纳托眨眨眼,将情绪切割开,又恢复成那个没有感情波动的样子,只是挪了下肩上古琴的位置,看向负责领路的魔族元帅。兜帽下,魔族元帅兴味盎然的勾了勾嘴角,穆亚此时也站了起来,一脸歉意的看着阿纳托,但对方显然没有要听他道歉的意思。

那也没关系,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将注意力拉回破阵上,穆亚看向现场唯一一个还不知道名字的——魔族的银发男子,有些紧张的开口:「先生,请问要怎麽称呼您?」

魔族元帅想了下,不知道名字确实有些麻烦,先生来先生去的也搞不清楚对方到底在叫谁。

「别告诉任何人,日记里也别写。」清楚穆亚有写日记的习惯,魔族元帅看着栗发少年,语气冰冷的答道:「我叫洛特。」

黑发男孩的瞳孔明显震颤,身上传来震惊的情绪,却同样在洛特还摸不清对方思路的时候就压了下去。

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名字,天底下不可能有这麽巧合的事情,但这是他掉到驻地前至少十年的时代,怎麽可能有人十几年间都不曾变老?

洛特西斯法到底是谁?还有穆亚、皇家骑士团,这些究竟都是……

『拿去。』还带着几分青涩的男中音传来,阿纳托闻声回头,一大一小的身影伫立在身後,一名年约二十岁上下的青年蹲在不过五、六岁,肤色白皙而红润的黑发男童面前。

一只大约能盖住他整张脸的大手伸到男童面前,一个小而精致、带有些许污迹的猫咪造型零钱包静静的躺在那人的掌心中。

『收好,别再被抢了。』及腰黑发高高竖起,以东方人来说相当深刻的五官透着一种古典美,狭长的深色丹凤眼与斜飞入鬓的剑眉锋锐而强悍,目光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男人站起身,阿纳托这才发现他很高,跟男童一对比更是像个巨人,宽阔的肩背理当让人感到压迫,但阿纳托对其却没有任何排斥的感觉。

『嗯……』非常稚嫩的男童嗓音响起,阿纳托看见男童幅度微小的点了点头,伸出小小的手接过那明显被人细心清理过的小包。『你明明不用这样多管闲事的。』

『好让你回家挨骂,解释了被骂得更惨吗?』男人耸耸肩,嘴角幅度极小的勾了勾,带有一层厚茧的大手拍上小小的脑袋瓜,轻轻的揉了揉。『要吃冰吗?』

『……我想吃芒果冰。』阿纳托感觉头顶一暖,彷佛自己与男童的知觉同步了。男童眨眨圆溜的大眼,比男人要小得多的手抓住了衣袖,奶声奶气的开口。『已经六月了,是芒果的产季,老师上礼拜有讲。』

男人嘴角勾起的弧度扩大了一些,但就旁人来看,他依然是那一号表情,冷淡得像是要拒所有人於千里之外。

一把将男童抱起,让他能坐在自己的肩头,与表情同样冷淡的男中音总算出现一丝暖意。『上课有认真,很棒。』

『爸爸说因为我智商很高,记得住是应该的。』

『陆校长这样说?』

『嗯,老师也是,因为我爸爸妈妈都是校长,要考一百分才对得起他们。』

『成绩好不好跟对不对得起陆校长他们无关吧?』

『唔……不知道,可是妈妈说要听老师的话。』

『这样啊……』

「醒了?」让人从头皮冻到骨子里的男性嗓音在上方响起,阿纳托眨眨眼,太阳穴尖锐的抽痛着,让他下意识的又闭上眼。

等痛觉渐趋缓和,男孩才睁开眼,对上那张冷冰冰的英俊脸蛋,以及那张脸之後的大片星空,稍远处传来篝火燃烧的劈啪声,总算开机完成的大脑开始回溯意识中断前的记忆……最後的印象是位在一片荒野,发生什麽事了?

穆亚问了这个人的名字,他说他是洛特,但怎麽可能?

「你昏迷了整整三天。」银发魔族——也就是洛特,一双冷冰冰的银眸看着表情空洞、情绪茫然的小男孩,很难得的耐心解释着现况。「幻阵已破,秘宝盒灵附身於赤足墨云兔为我们指路,再两天就到。」

阿纳托木着一张脸点头,但洛特非常清楚他完全没在听——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完全没有焦距,就连情绪都没有起伏,只是将大脑当作机械一样在运作。

这种不把自己当成人,只把自己当作器具的作为,莫名让魔窝火。

头顶传来被什麽东西箍紧的感觉,迳自沉浸在问题中的黑发男孩这才将视线聚焦在洛特脸上,那张冰冷而英挺的脸上,几条青筋非常欢快的跟他打着招呼。

……这好像代表他血压很高?

从自己口袋中拿出了纸笔,阿纳托迅速写下一行字,接着在数量似乎有所增加的青筋之下递出。「血压过高很容易血管爆裂造成中风,请注意饮食跟运动量。」

「碰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