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禾将白玉葫芦重新系回腰间,那是这葫芦百年来一直在的地方。

九禾其实也不记得这葫芦从何时就跟着自己了,只是从自己记事开始,它就在她身上了。只不过刚记事时,九禾并不知道它是一样神器,也并不会使用它。

否则,九禾忽然伤神,年幼时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救下小麦的性命了?

九禾这样想着,掌中反复摩挲着白玉葫芦光滑细腻的瓶身。

似乎感受到重新回到了主人的身边,那原本冰冰凉凉的白玉葫芦瞬间散发出和人的体温一样的温暖。就像是只刚刚回到母亲身边的幼猫,九禾甚至似乎听到了它发出了一声极为舒服地叹息。

下一刻,九禾就感觉到这种温暖瞬间包裹住了整个自己。之前的那种对寒冷的战栗和对黑夜的无助和恐惧也须臾间消弭无形。

她再一次可以感受到这片大地上不远处所有生物的温度,呼吸,甚至微弱的生长。

白玉葫芦上的那一丝灵气,和自己融合在了一起。

虽然还是远远不及在神鬼林中百感具通的灵力和操纵自如的法术,但至少比只做一个普通人还是要强得多。

九禾感觉自己下午的那种疲劳感和无力感瞬间便一扫而光了。

掌柜的已经找人将前院多余的摆设都挪开了,只剩了一左一右两张桌子,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众人排成的两条长龙皆规规矩矩得在两边等着。

九禾和小聂一人选了一张桌子,甫一坐下,两边的民众就一个一个过来问诊。

带着刀的士兵则负责维持秩序,避免发生口角或者任何不必要的摩擦。

有下属来问苏止和承逸要不要去休息,说上房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

两人皆道“不必了”。

两人都在客栈的大堂里分别选了张桌子坐下,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前院的事情。

掌柜的提着一壶热水,走过来立在一旁陪着笑,给两人斟茶。

苏止嘴角向上一挑,笑道:“九禾小姐果然不负医仙的盛名,下午还一副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样子,如今看来竟然一点事情都没有了!果然医者父母心,一看到百姓於水火,连自己的病体也不顾了,真是仁心仁德。”

他语气里有明显的幸灾乐祸,他还在等着,看九禾还能撑多久!

承逸自坐下起眼神就没从九禾的身上移开过,看也没看苏止一眼,只缓缓道:“医圣一族修习术法,可青春永驻,甚至千年万年不老不死,皆只是表象;更有甚者,如医圣自己,内有千钧之力,术法通天,四海八荒无人敢犯。”

他何尝不知道苏止打的什麽主意,然而承逸知道,苏止所期盼的,基本不可能发生了。

他亲眼见识过神鬼林中,九禾有着怎样通天的术法;哪怕已经离开了林子,他也亲眼看到九禾把白玉葫芦塞给了小聂,说白玉葫芦乃是医圣族的神器。

九禾既有这样的神器伴身,又怎麽可能会真的与苏止这样实打实的普通人一样?

他只觉得可笑,苏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傲慢到去得罪九禾。

京畿中养尊处优的生活培养出了贵族子弟一副唯我独尊的性子,甚至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完全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苏止一直冷眼瞧着前院发生的一切。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而问诊却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九禾没有露出一点自己开始预期的疲惫或者不耐之像。

甚至,她弯起的嘴角都始终没有放下过。

苏止感觉一个坐着的动作保持地太久了浑身都开始发酸,屁股都坐麻了,於是只得起身活动一下。

他皱着眉,开始有些明白承逸的意思了。

或者,对於普通人管用的整蛊,对九禾使没有意义?

月上中天,鸟儿都已经回家睡觉去了,後面排着队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打起了哈气,虫鸣声也渐渐消弭了。

天地间渐渐一片寂声,唯有九禾和小聂的询问声,小孩子偶尔的哭闹声,和时断时续的鼾声。

正当苏止要撑着下巴快要睡着时,门口忽然传来一整喧闹声。

他的睡意瞬间消散,他一下子清醒起来,心想是不是好戏要来了?

於是他起身往声源处走去。

却见是离九禾问诊处不远的队伍里,有几个人围着不知道什麽东西在大声说着什麽,似乎还有些撕扯。

旁边带刀的官兵也渐渐围过去,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

九禾正在藉着微弱的烛光给一个抱着小娃娃的妇人开着方子,听到吵闹声,她仰起头看过去,隐隐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若有若现地浮动在那一堆人中间。

九禾起身过去,却见苏止已经在那里看热闹了。

只听苏止一声令下,官兵们将缠在一起的几人分开,里面露出来一个护着头的娃娃。

苏止怒喝道:“你们这几个身强力壮的大人,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儿,算什麽男人?”

九禾挑眉看他,觉得有些惊奇,没想到苏止还能用这样义正言辞的语气说话。

其中一个被官兵扯住的中年男子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连连喊冤道:“大老爷饶命啊,俺们并不是故意要欺负他,只是这个娃娃太不懂事,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另一个大汉也跪在一边附和道:“我们排了好几个时辰的队了,家里老人都已经等得受不了了,我等担心这样下去老人孩子本就体弱,明日再受了风寒,病情会更加重了呀!”

苏止怒道:“你在排队,难道别人不在排队麽?你来看病,那别人也都是来看病的啊。为何人家等得,你就等不得?等不得就回去,也没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在这等着!”

几人皆被苏止的语气吓住,颤抖地匍匐在地上,可这时又有另一人道:“大人有所不知,若是乡里乡亲的,谁早看一会儿谁晚看一会,我们哪里会有什麽意见!”

那男子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可这娃娃竟然要占用医仙菩萨的时间,为一只野猫看病啊!我们这才气不过,要让他排到最後面去!”

听着男子的话,九禾向那被几人拉扯在地的娃娃看去。

果然,他身下似乎还在护着什麽。

听到了那几人的话,小男孩抬起头看向苏止,眼睛里带着些湿润的倔强,争辩道:“这不是什麽野猫,他是我的朋友!再说我也是和他们一同来的,一样等了好几个时辰了,为何要让我到最後面去!他……”

那小男孩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什麽东西,带着哭腔道,“他今天下午呼吸已经越来越微弱了,若是我排到後面去,他可能……”

他的声音还很稚嫩的童声。

九禾这才看清他的脸,也就是七八岁的模样。他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也被扯的这一个口子那一个口子。他一双圆溜溜的双眼雾蒙蒙的,但面上还是一股子的倔强和愤怒。

苏止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瞥了眼那男娃娃怀里抱着的东西,真的露出些褐色花纹的皮毛,果然是只猫。

他又看了看他身後的队伍,仍然还是一眼望不到头。

这些人都或坐或半躺在地上,不乏老人小孩。十月的天已经非常寒冷了,特别是夜晚,苏止穿着厚厚的战甲都能感受到从脚底板传来的寒气,更何况那些衣着单薄的普通百姓。

有些人实在没有办法了,一家人老人小孩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能听到时不时传来的小孩的哭声,和老人的呻吟声。

苏止叹了口气。

只见他摆了摆手道:“把他赶到最後面去。”

这边士兵答了声“是”,刚打算要将那小孩架走,却听这一边传来一个不算响亮却很坚定的女声:“慢着。”

苏止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九禾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後。

九禾走过去,蹲下身来,手刚刚要触碰到孩子怀中的那只猫。

那小男孩忙往後一缩,一脸警惕地看着九禾,张嘴尖声喊道:“你们都走开,我要给二哥看病!二哥病得很重,我要见医仙娘娘。”

九禾连忙将手缩回来,柔声道:“你别怕,我就是九禾。”

那小男孩一愣,止住了哭喊,双眼瞪得圆圆的看着九禾,仍然一脸警惕地反问:“你就是医仙娘娘?”

九禾笑了笑,并没有答话,只是再次伸手去摸小男孩怀里的猫。

这次,小男孩没再反抗。

他顺从地将环着地手臂松开,将怀里的猫儿露了出来。

这猫儿果然伤得不轻,他的皮毛上都是些脏泥,肚子两侧深深陷下去,勾勒出肋骨的形状。

九禾将手放在那猫儿的肚子上,他却没有一点反抗,甚至没有一点反应。他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似乎下一秒就没有力气再呼吸了。

九禾知道,如果再拖延下去,这猫就没救了。

九禾起身,看向苏止,声音极其平静地道:“上将军,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方式?”

苏止挑眉,一时没反应过来九禾是什麽意思。

九禾的声音本不是很大,但在这寂静的黑夜中却格外清晰,隔着很远都能听清楚。

那些本已经快要进入梦乡的百姓们忽然被这声音扰了清梦,模糊地听到一个女声说:“你把这些无辜的百姓拖到这寒冷的冬夜里,任由他们冻死!”

她淡漠的声音如同平地的一声惊雷,直直炸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

所有人都激灵一下,原本的睡意全部一扫而光。

九禾还在说话:“你明知道我的看诊速度远远没有他们被这冬夜冻死的速度快,却还是将他们拖出家来,不准他们回去。”

“只等明天天一亮,这些被冻死的普通民众,就可以都扣在我头上,说是我见死不救,让他们白白送死。”

苏止终於反应过来她在做什麽,大怒,喝道:“你胡说八道什麽?”

九禾的声音任然平静到没有任何的起伏,她接着道:“你明明可以让你的手下挨家挨户记下每一个人的住址和症状,让他们在自己温暖的家里等着我上门问诊,却一定要这些衣不蔽体的小民们生生在寒夜里受冻……”

“只要他们一闭眼,估计就很难看到明天的太阳了……你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麽?”

“堂堂炎炽军,也不过如此。”她冷笑。

“你……”苏止指着她,一时想不出要怎麽反驳。

可苏止是真的愤怒了。

要说白天九禾出言羞辱他,他只是不爽。

可此时,是真的有一团熊熊怒火从他心底最深处燃烧起来。

後面的民众都再无睡意了,很多人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还有那些刚刚看完诊,在一边等着同村的亲人的人们,都慢慢聚过来。

怒火还没有把苏止的理智彻底吞没,他心道不妙,这是何等的诛心之言!

天地良心,他只是想要整蛊她,从未想过要将这些百姓活活冻死……

他不知道九禾为何要忽然这样说。

沈桀从苏止过来看热闹时就一直陪在後面,他是大将军派来的,负责督军之职,顺便保护上将军的安全。毕竟上将军年纪小,也没有任何领军的经验。

沈桀想,事情恐怕要不好。

九禾在民间的声望极高,特别是刚刚还救了不少的人。

这些人对九禾的信服恐怕要更胜从前了。

九禾说的话,特别在此时,肯定比任何人的话都更有说服力。

这就糟了。

炎炽军如今是人族声望最高的一只军队,又不知道多少人都要倚仗着它的军威。如今这样一盆脏水扣下来,在场的还有这麽多张嘴,再让九禾说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去交差了……

於是沈桀连忙跳出来,面向人群大声道:“九禾小姐莫要误会了,上将军不过是体恤百姓们,想让大家尽快能与医仙见上面,看上诊,却没想到今夜如此寒冷,确实是有欠考虑了!”

“不如这样,我这就安排大家先各自回家等待,大家先回家休息,明日一早,九禾小姐以及我们随军的军医会挨家挨户上门为大家免费看诊!”

说罢他连忙吩咐手下人将运粮食器具用的车都腾出来,挨个问百姓没有没有家里路远的,需要送回家的。

又让掌柜的将院子里能睡人的地方都收拾出来,将军队里的御寒物都拿出来,随大家取用。

苏止恨恨地望着九禾,冷冷道:“如此你终於可以去休息了,这下你满意了?”

九禾面上并没有什麽表情,甚至都没有再看一眼苏止,她只是将那地上的娃娃扶了起来。

小聂不知道发生了什麽,跑过来问九禾是怎麽回事。

九禾只吩咐他道:“去问掌柜的要一间温暖的屋子。”

承逸也一直关注着这边的事情,此时走过来,对九禾说:“不必找了,去我屋子里吧!”

九禾点点头,道:“也好。”

掌柜的引了几人来到客栈的二楼。

苏止见人都走了,没人理自己,更好奇他们到底准备干嘛,於是远远跟在後面。

楼上的这间屋子已经点了油灯和暖炉,比外面的天寒地冻温暖太多了。

一行人簇拥着九禾和那抱着猫儿的男孩子进了屋子。

一进屋,九禾便让掌柜的将桌子清空,又命小聂拿了一条棉被铺在桌子上。

九禾从那男孩子怀中接过那垂死的猫儿,轻轻放在被子上。

“清河王,”九禾转头看向跟在後面不远的承逸:“能否麻烦你找人将这孩子送回家?”

九禾指了指那将猫儿送来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鞋似乎在与人拉扯中弄丢了,他一只脚赤着足站在那里,将将能到小聂的胸口处。

九禾能看到他的脚被冻得通红,难怪刚刚走路时一跛一跛的。

那男孩子听到此话,把小脑袋甩得和拨浪鼓一样:“我不要走,我要陪着二哥。”

小聂听这话没忍住,笑出声来:“二哥?你怎得认了一只病猫当二哥?”

小男孩皱着眉,神色不豫地看着小聂,恼道:“‘二哥’是他的名字,他又不是真的我二哥……”

小聂刚想问为啥他会给一个猫起名叫“二哥”时,只见九禾蹲下身,双手握着小男孩冰凉的小手,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她问:“你知道我是谁麽?”

小男孩点点头,又似乎有些迷茫,只道:“他们说你是菩萨,说你能治所有的病。”

九禾笑开,道:“我叫九禾,我家住在神鬼林。我是医圣的弟子,所以没错,我能治所有的病。”

她摸了摸男孩子的头:“所以你把二哥放心交给我,我一定会把他救回来的。”

小男孩似懂非懂得点点头。

九禾又接着说:“可是现在,二哥的病有些严重,我要使用一些独家法术,这些法术,要是有人在旁边看就不管用了。”

“所以你听姐姐的话,回家安心等消息,等明天天一亮,我就让人去给你报信,到时候你如果想回来看二哥,就再回来,你觉得怎麽样?”

小男孩犹豫地问道:“二哥他......伤的很重麽?”

九禾点头道:“很重,如果我再不救他,他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小男孩吸了一口气,反握住九禾,焦急道:“那好,我这就走!求求菩萨救救二哥!”

九禾点点头,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又向承逸使了个眼神。

承逸会意,以眼色示意戟非,让他将小男孩领走。

待戟非带着小男孩离开,九禾又转头道:“闲杂人等都离开吧,只小聂留下来帮我就好了。”

想了想又对承逸道:“清河王爷,您也留一下吧。”

众人都知趣退开,将房间门关上。

苏止见人都退了出来,觉得无趣,也只得走开。

房间里只留下九禾,小聂,承逸,和那只奄奄一息躺在桌上的猫儿。

小聂觉得奇怪,他从来没见过九禾问诊时要把人都遣开的,於是问:“姐姐为何把人都赶走了?”

九禾叹了口气,颦眉望着躺在棉被上那只奄奄一息的猫儿,道:“这是只猫妖。”

猫妖?

九禾很少用“妖”这个字眼。

因为万事万物皆可修炼出精元,再继续修炼,便也化出人身。

神鬼林中的居民大多如此。

九禾并不会将他们与真正的人做什麽区别,故而也不会用“妖”这个字去称呼他们。

毕竟在人族的文化里,“妖”都是有贬义的。

可小聂知道,在一种情况下,九禾还是会用这个字的。

那就是当她们遇到以非常规的方式修炼成形的精兽们。非常规的方式,一般都是违背自然规律的,有些甚至是暴虐残杀的。

以承逸的道行,他自然也已经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只是他看到九禾的反应,便一直没多说什麽。

神鬼林有自己的规矩,他愿意尊重九禾的选择。

於是承逸只是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探查着猫儿的元神。

不多时,他收了手,挑了挑眉:“至少有八百年的道行了。”

九禾心里一滞。

她如今只能粗略感知到这猫儿应是有些道行的,却没法知道具体的情况。却没想到,他竟然有八百年的道行了!

她看看小聂,心想这孩子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二百岁,这猫儿竟然比小聂大了四倍不止!

“只是,”承逸接着道,“他的精气十分霸道,身上的血腥味可不淡……”

承逸没再往下说了。因为几人都已经明白,这猫妖大概修的并非什麽正道,如果救回来了,却不知对更多的人是好是坏。

承逸本来想说,要不然就别救了,看他的样子,估计也很难救回来了。

可话刚到嘴边,又想起来九禾曾跟自己讲过,她自己本也是天煞孤星的命……

他正在犹豫中,却见九禾已经从白玉葫芦中取出了什麽,塞进了那猫儿的嘴中。

只听九禾道:“这既是王爷的屋子,您就去休息吧,也劳累了一天。只是……”

九禾顿了顿,又道:“还请王爷能稍微留意,万一在我治疗的过程中,他若是醒了来,这方圆几里之中,恐怕也只王爷一人能制住他。”

承逸点点头,道:“我不睡,就在这里陪着你。”

不知道九禾什麽时候又开始叫他“王爷”。他听着十分生分,下意识地皱了眉。

可他又忽然想到,戟非亦修为高深。

但九禾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没想着别人,却只叫自己陪着,这不是对自己的依赖和信任麽!

这样想着,他便感到莫名的开心,面上又挂上一丝笑意。

可他忘记了九禾见戟非时连白玉葫芦都不在她身上,连他是人是狼都看不出来,又怎麽能知道他的修为如何。

九禾并没去管神情不断变化的承逸,一心都扑在如何能救回那猫儿身上。

小聂也同样担心,心想这猫妖若是忽然醒了,会不会伤害九禾和自己。

这麽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心情。

以前,他从来都没怕过。因为在他眼里,九禾就是那棵可以将天都撑起来的大树,有九禾在,他什麽都不曾担心过。

可如今不同,他暗道,之前都是姐姐保护自己,而如今,也该自己保护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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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一切都还在睡着,只有偶尔的几声鸟啼提醒着人们,新的一天,又要开始忙碌了。

当东边的窗棂上被打上了第一缕阳光时,九禾终於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抻了抻双臂,喃喃道:“终於算是救回来了。”

她回头望向旁边坐在椅子上的承逸,只见他还是昨晚的那个环着臂的动作,只是双眼轻轻阖着,在一片寂静中,他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这是九禾第一次见到他睡着时候的样子……又或许他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真的睡着。

可是,九禾努力地想要看清楚他的睫毛,好像果真是一动不动的,并不像是装睡啊。

可能他真的是睡着了,九禾如是想。

柔和的阳光隔着窗,一点一点移到他的脸上,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射在他光滑的脸上。

随着他呼吸的一起一伏,九禾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的影子也在一上一下微微地摇曳。还有他脸上金色的细细的绒毛,如同一块上好的缎子。

九禾忽然想伸手去触碰一下这些细细的绒毛,看看……

门忽然“吱扭”一声开了,小聂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甫一进门,小聂就看到九禾还是坐在自己刚刚离开时的那个凳子上,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承逸。

小聂以为发生了什麽事情,张口便问:“姐,怎麽了?”

九禾被他的忽然间出现吓了一跳,思绪也被打断。

她“嘘”了一声,小声对小聂说:“别嚷,别把他吵醒了。”

九禾忽然意识到刚刚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

她为何一直盯着那个男人看?

九禾即羞且愤,心道,莫不是这狐狸狼给自己施了什麽法术?

承逸若是能读心的话,此刻肯定觉得无比冤枉,自己不过闭目养神一会儿罢了!

其实从九禾伸懒腰那时他便想睁眼了,可他感觉到她转身,以为她可能会有什麽举动,於是便索性不睁眼,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麽。

谁知她却什麽都没做,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害得他此时都不敢再睁眼了……

小聂心想,承逸一个上千年修为的老怪物,哪里用得着睡觉?

九禾姐姐出了神鬼林之後,不仅法力全失,灵力消褪,就连这脑子也不好使了?

不过这话他可是不敢当着九禾的面说的。

於是十分配合地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好的……”

他顿了顿又说:“我想了想,不然还是让戟非把这猫妖送回神鬼林吧,我不能离开你身边,我答应了梅姨的……”

昨晚小聂和九禾商量如何救治这猫妖时,都觉得他已经伤得太重了,即便是现在将他救回来,若只将他丢在这村子里,没人照料,也一样活不久。

更何况若他真的醒过来了,九禾她们那时已经离开,就没人能确保他不会伤人。

於是两人一致认为,应当今日一早就把这猫妖送回去神鬼林。

一来神鬼林中灵气充足,能确保他顺利恢复;二来有梅姨看顾着,也不会让他再伤人。

九禾本来让小聂去送的,不过小聂不太愿意。

九禾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梅姨并不认识戟非,未必会给他放行;更何况梅姨亦能感知到这猫妖气息中的血腥,加上她如今还在气头上,说不定会误伤了他们。”

小聂想到九禾出来时,竟给梅姨施了定身术,心里就觉得发怵。

是九禾把梅姨给惹了,却要自己回去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