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琼鸾隔日辗转醒来之时,身旁的男人已不见踪影,

「王妃,您起了?」窅儿掀开帘子,满面含笑的探进头,後头的婢女手上正捧着今日蓝琼鸾要着的衣衫。

「嗯。」直起身子且由窅儿伺候梳洗,蓝琼鸾揉了揉眉心,脑门隐隐发晕。

昨儿个一番谈话,免不得让她心思重了一晚上,要不是给男人裹在怀中,怕是都要在床之上乾烙一宿,翻来覆去也不得眠。

手掌贴上男人昨晚睡下的位置,蓝琼鸾抚着微凉的枕榻,忍不住轻声问道:「王爷今儿个不是没有早朝麽?」

听见蓝琼鸾这样问,窅儿先是怔愣两秒,而後便是憋不住似的,唇角浅扬几分:「王爷出门前交代过,要夫人这样问,就同王妃说王爷他去给陛下办差事,替夫人挣私房钱去了。」

恰好含着茶水漱口的蓝琼鸾一听这话,差点把嘴里的水都给喷了出来。

什麽挣私房钱,说的倒像是她压榨他似的,这高莲华什麽时候转性当了妻管严,她本人怎麽都不知道?

感受着一旁荣王府下人自以为隐蔽,实则如刺扎在身上的惊愕视线,蓝琼鸾勉力绷着脸,心底已是将那些下人暗自里会有什麽想法猜的七七八八。

不外乎就是对於自己为何能将那疯癫王爷制得服服贴贴,各种蓝琼鸾一点都不想知晓的臆测。

尤其是那番她掐了高莲华的隔日,男人竟是炫耀一般,特意散着领子,露出只残下浅浅指印的脖颈,就这样大咧咧的在荣王府中游荡。

高莲华是谁?

魏国恶名赫赫的煞神王爷,从来只见他让旁人吃亏,还没见过他从别人那领过鳖,而今他从王妃房里出来,颈上就多了那麽个打眼的五指印,下人哪能不多想?

当晚蓝琼鸾听了窅儿回报,旁的下人暗地里说自个练过什麽铁砂掌、抑或是身怀异能,光凭念想便能压制荣王爷於无形……

不过光这两谣言,便让蓝琼鸾半分听下去的慾望也无。

怕是眼下对於荣王府下人,她早是给归在母罗刹一流,金字招牌杠杠的,拆也拆不去。

再听下去那些愈发离奇的谣言,蓝琼鸾就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又冲上去掐上王爷一把,真就给证实了所谓「母阎罗」的称号。

至於高莲华,这替她塑造河东狮形象的大凶手,也甭想他会出来辟谣。

料想此刻若是听着这流言纷纷,他非但不会大怒,更是会以此为乐,暗地里乐悠乐悠,窃笑不止。

手指贴上额首,蓝琼鸾深感头痛的同时,那谣言造成者,同样也不好过。

锦城,户部侍郎府内书房前。

半垂着眼,高莲华一脸不耐,直盯着办事的仵作,差点没给他瞪到脚软跪下。

万分戒慎恐惧的上前对着高莲华一拜,仵作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竟会有直面上这疯癫王爷的一日。

「王、王爷……这侍郎大人确实死於头颅撞击,伤口失血过多未给及时发现而亡……与现场一应布置一致,应是真死於侍郎大人不慎於冬日雪滑,步履未踏稳,摔跌头部击上房门前石阶所致。」

短短几句话,已是让仵作在寒冬中都给挤出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後背湿了大半。

眼皮懒懒的掀了点,高莲华桃花眼一勾,点点不耐便直往仵作身上撞去,即便出声再是淡然语气,犹然是让仵作不敢松懈。

「你说这可能麽?一个侍郎在自己书房前摔倒,会没有下人发现?」盯着身前台阶上未来得及清除的血迹,高莲华低低的问。

声音虽小,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在应对高莲华的仵作,却没有错过。

「禀告王爷,听侍郎府的婢女说,今儿个回府侍郎先是回房梳洗一会,便突然散去房内同房外的下人,说要自个静静……而恰好,这户部侍郎习惯将内书院安在卧房隔壁,这不从房中出来,往内书房而去途中摔跌,撞击头部甚至丧命,都没有下人发现。」

一口气说完讯问後的结果,仵作盯着高莲华一点波动也无的神态动作,心底慌得是急打鼓,就怕真出什麽错,这位大爷拿他开刀。

却不想高莲华听完後,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喔,既然如此,你就自去与你上头管事的通报一声罢。」

「是,王爷。」躬身一礼,仵作暗地里抹了把额上的汗,没想到这灾星这样快就罢休,看来等会离开侍郎府,他可得去庙里烧炷香,好生感谢一番才行。

虽然不明白何以户部侍郎在府里身亡的消息,一上传天听,陛下便忽地派高莲华插手,可眼瞧这位爷也只是走马看花,不多加管上这结果倒底如何,仵作也就心安了。

这案子不是简单的路边无名骨,可是朝上叫得出名号的户部侍郎意外身亡,要办得不好,甭说乌纱帽不保,开罪一堆人,可就只剩下返乡种田的份。

仵作暗骂了声,窃窃将应付高莲华这事扔给自己的长官念了顿,就向高莲华告罪离去。

可他将将旋过身子踏出两步,高莲华在他身後便猛地出声:「等会爷再去看眼户部侍郎屍身,告诉他的妻妾子弟,别急着收。」

「是,王爷。」暗忖了声,只消高莲华静悄悄往那一站,他们也多半是不敢收,那用的着他通知?仵作便加紧脚步离去。

目送仵作猫一样,脚步无声加速遁去的身影,高莲华嗤笑了声,便转回正放置着户部侍郎屍身的房中。

屋内的炉火为防加速屍身腐烂,早给灭了去,冬寒的天衬上毫无声息的屍身,不过刚跨过门槛,高莲华的肌肤便反射性凝出了凹凸颗粒,一阵莫名阴冷缠绕於身,挥之不去。

全无气息的户部侍郎给置於床榻之上,方才验屍扯下的白绸尚未覆上,死白发青的脸庞半点遮掩也无,便直愣愣的映在高莲华眼瞳之上。

一道乾涸的暗红血痕从额上伤口蜿蜒爬行,未及收拾的情况下,户部侍郎足有半面脸庞皆为铁赤色,去了温热的血凝实结痕,叫人无端看了心底发寒。

可高莲华却是一脸淡然模样,几步上前,就是翻弄起屍身上还不及换过的衣袖。

不过一会,他便挑起眉头,停滞下所有动静,只是注视着手中捏着的,属於户部侍郎的里衣袖口。

下了朝又是梳洗而後,户部侍郎自是穿着乾净常服,只见屍身上一袭质地柔软的宝蓝色儒生袍,外表风雅不论,衣下为防冬寒,内里也没忘给缝得厚实。

高莲华摸了会儒生袍材质,再放眼一瞧,这衣上除却襟口沾染血色,旁的便是沁上霜雪化水的濡湿。

大块大块的水痕如墨,沉甸甸滚了儒生袍外围一圈,还亏得衣衫厚度未曾精简,方能不全然给雪水湿透。

可偏生因着儒生袍厚实,且沁染雪水还能不湿了整身衣衫,即让高莲华手中那缀着点点暗红的素白里衣袖口,是变得极为蹊跷。

按理,这户部侍郎伤於头部,而非伤着衣下部位,何以这血竟是染上里衣,而外衣无事?

且论这儒生袍厚度与质料,左右看都不是轻易几点血水能渗过,袖口里衣有血,可袖口外衣却无事,如何可能?

再者,这仵作未曾注意,可於高莲华初初抵达侍郎府时,是立时注意到雪地上,尚不及抹去的侍郎脚印。

那脚印步步深浅相似,於最後一个,也就是屍身旁的脚印处亦然如此,这表示此人行走脚步力道相似,行走之时应是步步稳妥。

断无滑倒之人於跌坠前,脚步惯於力道凝於脚尖或脚跟,造成脚印前後深浅不一的状态。

这说明何事?

其一,若是外衣无痕,怕是死後这侍郎为身着里衣而亡,死後才给人穿上外衣,而多半是丧命地点便为卧房之中,才会这般衣衫未整,故而侍郎真正死亡时间应是侍郎散去下人,待在卧房内的几些时候。

其二,脚步印子深浅一致,怕是有人在侍郎死後,才将侍郎屍体从卧房抱出,要制造意外场景。

可由於怀抱屍身又要不引起骚动,那人必然会走的极稳,脚步印子因此变得极重之外,自然也不会有滑倒之人该出现的脚步印子。

以上这两点,便让高莲华肯定,侍郎之死怕是并非意外。

於卧房杀人,料想应是为防侍郎叫唤,引起下人注意;而要能让侍郎见着他,还能主动散去下人,又是代表那人应为侍郎熟识之人。

左右一推敲,除了正急着对「叛徒」毁屍灭迹的窦家家主,高莲华实在没想着,在这样外患未解时刻还敢这样行事,倒底还有谁。

眼下顺着高慕华计画,窦智胄清理门户的这样开心,高莲华倒很是期待,据天涯阁情报,皇室王爷中於外戚一派交好,在前阵子顶着外出疗养名义,实则去探查到底有无武器贩售虚实的肃王不日将归,彼时当肃王告知窦智胄真相时,会是如何有趣画面。

「阴魂不散,不外乎是。」看了眼户部侍郎的屍体,高莲华诡异的牵起唇角,

也不知是在说这锦城的阴魂一个接一个,始终难散,抑或是在言其他,且若魑魅魍魉蠢蠢欲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