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生落卿劫 — 02、涇渭分明
端木策和端木洛青都不是话多的人，因此他们每回用膳都在沉默中进行，彷佛身处同一个空间的两人，被无声分隔成两个世界。端木洛青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墙，於是谁也无法轻易跨越。连枫忍不住如是想。
可他们从前不是这样的。
端木策刚将端木洛青带回来时，受到族里所有长辈的反对。端木策不愿她受人非议，一直奋力将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尽管当时的端木策无权无势，可连枫记得，那是端木策最快乐的时候。
现在的端木策成了家主，得到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却再也难寻回最纯粹的那段时光。
端木洛青逐渐与他们俩疏远，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家主他……是不曾留意过，抑或是装作不晓得？
尽管连枫在端木策身边待了超过十年，却仍无法轻易看穿他的心思。
「连枫，吴家庄现在怎麽样了？」端木策放下筷子，神情淡漠地挑眉。
连枫拱手作揖，「全庄皆灭，没有留下证据。」
「很好，作为地主的端木家，此时出面善後，也算得上合理吧？」端木策薄唇微勾，眸色深了深，「连枫，派人去收了吴家庄。」
连枫朝他一鞠躬，「是。」随即旋身离去。
端木策看着一言不发的端木洛青，开口宽慰，「洛青，这次做得不错，丝毫没让我失望。」
端木洛青淡淡道：「家主谬赞，这本是洛青的份内工作，小小的吴家庄不值得家主费心。」语毕便拿起食案，准备走回膳房。
端木策伸手想拉住她的衣袖，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
他讪讪地收回手。
「家主还有要事吧，洛青先行告退。」
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了这样的关系。
主从之间的距离，她一直很好的掌握着。端木策一直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照理说他应该要对端木洛青自觉的举动感到满意，然而在她一次次躲开他的触碰的时候，他竟感到一股烦躁不安的情绪一点一滴在他心中逐渐壮大。
「『家主』吗……」端木策低喃，眼里不自觉闪过难以遮掩的忧伤。
什麽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生疏得只剩这些泾渭分明的称谓？
端木洛青回房後换上一身鹅黄色衣裳，刚踏出房门就被处理完吴家庄的连枫撞见。
「洛青姑娘。」看着她一身的暖色调，连枫的语气忍不住透露出一丝无奈。
端木洛青没有被当场逮住的困窘，她一如往常清冷淡漠地向连枫打招呼，「连管家，吴家庄的事辛苦您了。」
连枫扶额。
这麽多年来，洛青姑娘转移话题的功夫竟没有丝毫长进。
「洛青姑娘，我不是告诫过您吗？您的身分敏感，不能随意出府。」
端木洛青自幼、不，当她还是季浅的时候，就总穿着淡青色的衣裳。虽然丢了记忆，但有些深入骨髓的习惯并不是如此轻易改变的。但由於与她相关的传闻都对她的衣着多有描述，因此每当她想出府晃晃时，多半会穿上不符她心意的衣裳。
端木洛青的行踪一直被连枫严格管控，多年来彼此培养出的默契，也让他们不必过多言语，就能探出对方内心所想。
她神态自若地戴上面纱，「我到山里采草药，申时以前就回来。」
然而，每回连枫发现端木洛青要出府试图阻止时，他总是败下阵的那个。
这回她甚至没等连枫回答，便随意消失在巷弄间。
「任性这点，倒是从没变过。」连枫难得露出了一抹微笑，任由思绪在脑海里窜逃。
但除此之外，什麽都变了。
什麽，都回不到从前。
端木洛青独自一人去了宁涟山。
宁涟山是个荒郊野岭，因此平时人烟罕至，她也是在一次任务中才意外发现这里有很多稀有草药。
端木策是个擅长炼毒的人，也将自己所有本领毫无保留地授予端木洛青，但他有个习武之人最忌讳的陋习──拿自己的身体试药性。一回两回还好，可他偏偏每次炼新毒都坚持拿自己做试验，虽然身体对毒物产生了排斥反应，但他的脉象也因此被强行破坏，三天两头就出岔子，让连枫苦恼不已。
也正因为如此，端木洛青养成了替端木策煎补药的习惯。
端木洛青在宁涟山上逡巡，竟在草丛中看见一味亮蓝色的草药，「这是……鲜灵草？」
鲜灵草多半生长於北方的草原，杨川一带很少见。它是稀有的草药，单独服用可治百病，但若与合渝丹一同提炼，却成了天下至毒。
端木洛青从袖里掏出匕首，采收了不少鲜灵草，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却感知到一丝微弱的气息。
她回头一看，一个长相清秀的白衣少年浑身染血坐在树下，双眼紧闭，眉头紧蹙，冷汗直淌。她本想悄悄靠近，却被男子喊住，「慢着。」声音微弱却坚定。
白衣少年缓缓睁开双眼，「你是谁？宁涟山不是小姑娘该来的地方。」
端木洛青避而不答，「公子又为何负伤出现於此？」
白衣少年扯唇，发笑的同时却牵动了伤口，胸口一阵闷疼，「原因重要吗？」
端木洛青淡淡地丢出相同回答：「原因重要吗？」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
就在此时，一连串暗箭从树林间随机窜出，朝白衣少年的方向射去，情急之下端木洛青抽出腰间系带往空中一甩，箭矢应声掉落，系带甚至没有丝毫损伤。
白衣少年看傻了眼。
端木洛青冷静地将系带系回腰间。
半晌，白衣少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方才多有失敬。」
「无妨。」端木洛青看他了一眼，「能走吗？」
「嗯？」白衣少年怀疑自己听错了。
端木洛青面不改色在他面前蹲下，「公子方才也说了，宁涟山不是什麽好地方，要是你的追兵再次赶来，照你目前的情况，怕是还不了手吧？」
白衣少年有些犹豫，「你一个小姑娘背得动我一个男人？」
端木洛青起身横了他一眼，「少废话，想下山就上来。」说完又重新蹲在他面前。
端木洛青有些不悦，今天的话说得太多了。
白衣少年没再挣扎，乖乖趴到她背上。
似是感受到她的情绪，白衣少年一路上都没再开口，安安静静地下了山。
宁涟山口，一名男子看到负伤的白衣少年被一小姑娘背下山的场景，焦急得往前奔去，「家……公子，您怎麽样了？」
白衣少年从端木洛青背上离开，「无事，回去再说。」
端木洛青朝他颔首，「公子保重。」
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那姑娘就已消失在小径尽头。
「家主！我跟您说过多少次，别再招惹那帮人，您就是不听，看吧，今天就被找上门了，还被个小姑娘救，您丢不丢人？」赵谦碎念道。
慕容桐笙勾唇，「她……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呢。」有着非凡的身手，似乎不爱说话，小小的身板看着瘦弱，却沉稳有力。
柔软而强大。
赵谦气坏了，「家主，您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听了听了。」慕容桐笙摆摆手，「回府吧，你驾马。」
那小姑娘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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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谦：不，您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