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作家先生，你還活著嗎？ — 第二十四章

惹人怜爱的橘色小猫在桌面上围着电脑走来走去，沐雅汜把笔电关上，把手凑到小猫面前晃了晃，小猫就扑过去用小小的爪子抱着、张开嘴巴用细小的牙齿一通乱咬，带起了细微的痛感。他伸出另一只手抚摸小猫，小猫「喵喵」的叫了好几声，像是觉得高兴。

……写不出来。把手从小猫毛茸茸的手里抽回，咬不过瘾的小猫追着，差点从桌上摔落，轻声惊叫，他连忙把牠挡回去，接着温柔抱的把牠抱起、放回地面。活泼好动的小猫马上跑去其他客人那边追着老鼠布偶玩了。

并不是因为被猫咪吸引住而分心，而是就是、写不出来。心里的那只小猫玩着毛线球，把自己缠进了毛线里，一片混乱。

把最後一口咖啡喝乾，他起身把电脑装进侧背电脑包里，从里面拿出钱包走往柜台结帐，接着走出猫咪咖啡厅。把钱包丢回包包里，这次他换拿出手机查询附近的咖啡馆，地图上显示出好几家。有间店叫做「人生没那麽难」，他感到有趣，想去拜访但因为距离关系与困乏的精神而做罢。挑了个名字看来最顺眼的咖啡馆之後他沿着地图导引的路线往目的地走去。

接近目的地时叶陆佳的电话打了进来，他有些烦躁又无助的接起，劈头就用好几天没睡好而得到的沙哑声音说：「我准备到下一个地方去，我还是没有想法。」

他熬了一整夜没睡，早上在家里写不出来，於是他想换个地方试试，也许会有什麽想法。出门的时候他打给叶陆佳，说他对结尾无可奈何，一点办法都没有，问他截稿的日期能不能往後挪几天，他没信心能在截稿日前写完。现在换叶陆佳打来关心他了。

他看到咖啡店的招牌。推开玻璃门的时候馥郁的咖啡香气混合着甜点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对电话另一端说了句「你等一下」然後走向柜台点了今天的第四杯咖啡，店员说待会会把咖啡送上，於是他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

「好多的乔段在我脑袋里转，但不管是哪个我都不满意。我不知道要怎麽办……我现在什麽事都不想做，可是不行，我必须写……」

他必须怀抱单相思的继续写下去。把所有两个人的回忆提取出来，反覆检视，撷取，书写，这个过程不断强调着他们无法在一起，让痛苦一层一层的叠加，快乐一点一点的减少，然而他也仅能自虐般的紧抱所剩无几的甜美喜悦。

他旁徨的望着桌面，垂着脖子，左手扶着额头安静的叹了口气。听着叶陆佳说话，他闷闷的应了几声，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走来站在桌边，他放下手假意放松肩颈的微微仰起头想看清来者的面容，看清後却吓到手一松，手机就以自由落体的姿态坠落，「啪」的一声响亮的拍击地面，对面的女客人抬起头看了过来，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他坐在椅子上弯下腰的同时齐桢轩蹲下身替他捡起手机，两张脸的距离迅速缩短，久违的薄荷味溢散，清凉的刺激了他的精神，还有其他诸如沐浴乳、衣服和植栽等等的气味混在空气里。他迷茫顿住，一时间无法分辨这是故事情节抑或真实。齐桢轩把手机放到他的手里，手指的触感温热实在。

「……谢──！」猛然抬头却不慎撞到桌底，狼狈的声响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抱着头从椅子上跌落，刚回到手里的手机跟着他再次落下。

齐桢轩的怀抱依然温暖。他不敢抬头，双手从後脑移往发热的脸。一只手随後补上，抚摸着他的脑袋。

「没事吧？」刚刚替沐雅汜点餐的女店员上前来问候，齐桢轩问：「很痛吗？」

「……我、我……有点，我没事……」含糊的声音小声传来。女店员不知所措的把双手交扣在胸前，齐桢轩用招牌笑脸安抚她，开口：「我认识他，我来照顾就行了。」

女店员说了几声「好」就带着拖沓的脚步回到柜台後方。拾起命运乖舛的手机，齐桢轩扶着沐雅汜起身。沐雅汜坐回椅子上，依然用手摀着明显发红的脸，窘迫的不吭一声。

齐桢轩看着他问：「可以跟你同桌吗？」

他点点头，两手迟疑的离开了脸但还是前伸着遮挡住齐桢轩的视线，接着整个人像含羞草一样的缩起，趴在桌面上。他听见温和的轻笑，丢脸的羞耻感把他的头压得更深。

「没事的。」

温柔的嗓音轻轻响起，「难免会有这样的时候，不是吗。」

沐雅汜慢慢调整呼吸，心跳却没有趋缓多少。把脸从双臂间抬起时他的脸依然通红。

「……让你见笑了。」

「不要太在意。对了，你的电话挂断罗。」

差点忘记自己刚刚还在和叶陆佳讲电话的沐雅汜从齐桢轩那里接过手机，传了条讯息说等等会再打过去。讯息发出後他马上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放到左手边。

「和朋友聊天？」

「不是。」

「工作上的事情？」齐桢轩的视线扫了一下靠墙放置的电脑包。

沐雅汜点了下头，双眼垂着玩着手指。

「你有到外面来写东西的习惯？」

「没有，在家里比较自在，可是遇到问题，所以想说换个环境。那、那你呢？怎麽会到这里来？」

「来上班啊。」

困惑的迷雾笼罩沐雅汜的脸庞，他露出很不解的表情说：「你不是警察吗？」

失笑，齐桢轩回答：「对啊，我十二点要去派出所，现在我先来这里打工。这是我的副业，不要告诉其他人，就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喔？」

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的沐雅汜又掉进尴尬里面，再此把自己埋进了臂弯里。女店员此时送上了他们的咖啡，齐桢轩以指节敲响桌面，整齐的三声轻响，一边说：「咖啡来喽。」

听见声音的沐雅汜把自己撑起，匆匆抓起杯子凑到嘴边，缓缓翻卷的白烟掩盖住他部分的绯红面容。

齐桢轩不急着把人从害羞的烟雾里拉出来，他迷恋但是小心的觑着沐雅汜。

沐雅汜也正偷偷的窥视着他。好几个月没有碰到了，即使人就坐在面前也还是非常想念。他并不奢求毫无可能的时间停顿，只要可以这样彼此对坐久一点就好。一点就够了，这样子快乐又可以多一点点。

他们喝着咖啡但是全然不知杯中的味道如何。

把烟吹散後啜了几口饮料，沐雅汜把杯子放下，重新开起话题：「你十二点才要过去……很晚耶。」

「这是我的工作嘛。」

「你都提前好几个小时过来？」

「有时候，看心情。」本来打算到安妮塔家小憩顺便蹭晚餐，但一到乐南就变卦的齐桢轩说。不想到安妮塔那边也不想这麽早进派出所，於是他开车到处乱晃，刚好就看到了沐雅汜，於是他马上把车停在路边老天恩赐一般的空位，跟了进来。

「你今天……心情怎麽样？」

「很好。」齐桢轩简单回答，脸上盈满笑意。

沐雅汜突然愉快放松起来。

「那你怎麽样？好久没看到你了，」这回换齐桢轩问，「你的眼眶很红而且声音沙哑，感冒了？」

「这几天没有睡好，喉咙痛。」

「看医生了吗？」

「没有。」

「怎麽不去？我记得我之前给了你一张地图。反正还有一阵子，待会我带你去看医生。」

「今天是礼拜天。」

「附近有间诊所周日不休。」

看起来是看定了。像来对诊所和医院以及自己的病若体质没什麽好感的沐雅汜感到退缩，但是一想到是齐桢轩陪在身边感受又不那麽糟了。

「什麽时候过去？」

「等我们把这杯喝完。你可以慢慢喝，然後我们过去，看完医生後要不要一起吃饭？我再送你回家。」

这个行程好极了，这世上没有什麽比得过它。

「在到这里之前我去了猫咪咖啡厅，在那里工作。猫咪很可爱喔。」

「咦？这里有那种店？」

「嗯、嗯……要一起去吗？以後你有时间的时候。」

「好啊。」

咖啡馆是个让人交流互动的所在，一反在餐桌上食不言的通常状况，两人小声的聊起天。

在咖啡馆待了一个小时之後齐桢轩带沐雅汜到诊所去。现在诊所里他们是唯一的客人，齐桢轩静静的松口气，沐雅汜能快点看到医生是最好的。

「现在一诊就能看罗。」柜台後面把口罩戴得密不透风的青年说。

「包包给我吧。」齐桢轩对沐雅汜说，一边朝他伸出手。滞了一下，沐雅汜把挂在肩上的电脑包用两手犹豫的提着，郑重又不安的慢慢递交过去。里面装满他沉默的情感，他害怕被发现，尽管他明白毫无可能。

齐桢轩把电脑包挂上左肩，沐雅汜看了他一眼就不敢再瞧。心里下起了雨，他把雨伞分过去，看齐桢轩湿透却从容的从包包里翻出钥匙，然後他们一起走进诊间。

坐下後医生问他症状，然後把耳温枪塞到他的耳朵里。医生看了看小小的萤幕上显示的数字，说：「三十八度，你在发烧喔。啊怎麽会睡不着？有感情困扰喔？」

被这麽一说，沐雅汜的脸颊立刻泛红，想做出镇定的模样却不太成功。

「这样就可以了，出去吧。」医生没多说什麽，对着电脑萤幕敲敲键盘，就让人出去了。走到外面拿到药单、收据和健保卡後，两个人往隔壁的药局走去，拿到药之後，他们到对街的小餐馆吃饭。

八点多的时候齐桢轩送沐雅汜回小七期，沐雅汜从副驾驶座下车，抱着包包往车里说：「今天谢谢你。再见。」

「再见。」听起来像我们一整天都待在一起，真好。齐桢轩想。愉快的同时又感到失落。

两人在门口分手後，沐雅汜细细回想着今天的种种，一边走上了二楼。刚要打开家门，背後就传来了白秋瑜的声音：「终於遇到你啦！」

「怎麽了吗？」

「这个给你。」白秋瑜掩不住笑容的递来红色帖子，幸福的炸弹。

「咦，你要结婚了吗……咦？」看清楚新郎的名字後，他露出意外的表情。白秋瑜腼腆的笑了几声，嗓音甜滋滋的，神色飞扬，「你大概不知道，过去几个月我都在追杏生，他住院的时候我就开始追了。」

沐雅汜瞠大了眼睛。那不是才过了几个月吗？这麽快就要结婚？

他的表情很好读懂，白秋瑜拨了拨头发，轻松但不轻挑的说：「虽然因为突然被煞到才开始追，但我是认真思考过才会和他求婚的。虽然一开始他也很惊讶慌张就是了，哈哈哈。」

「……你追他，不会怕吗？」

「有什麽好怕的？喜欢就追求啊，就算最後没在一起，也不要以後想起来觉得遗憾。」

「这样……啊。」

白秋瑜的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双眼闪着美丽的光芒，「因为错过而後悔，那不是太不值得了吗？」

沐雅汜看着她亮丽而满溢幸福的笑容，突然被什麽触动了。

「谢谢你，白小姐。」

「嗯，谢什麽？啊、帖子吗？你那天可以来吗？」

沐雅汜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点头答应：「我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