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隨筆短文集 — 十二月、聖誕夜

       绒绵的细雪从夜空飘下。沿着街道排列的街灯散发冷色调的光，照亮街道，以及在那之上所覆盖的皑皑白雪。

街上各式各样的人们熙攘：兴高采烈地吵成一团的高中生；戴着相同款式毛线帽，挽着手散步的情侣；看起来刚下班，穿着长风衣，满脸疲惫，眼神却隐约透出期待的上班族；还有洋溢着笑容走出精品店的女孩子，以及存款在短短半小时内就极度缩减的我。

虽然在柜员的推销和少女的目光下形成了似乎不得不买的状况，但最後的决定权在我，所以即使损失惨重也是自取其咎，吧。

尽管理性明白，但踏出店门口後，心头闪过存款余额时，果然还是有点後悔。

「那就赶快回去吧——！」

与我相反，少女心情很好地蹦跳着出了店门，在街道上转了半圈，无邪的对我笑着说道。

白雪很快地落在她过肩的黑色长发上，在雪片短暂还未融化的片刻，晶莹剔透的那看起来就像钻石一般耀眼，与她灿烂的笑颜很搭。

……撤回前言。东西买了真是太好了。

等等我啊——我叹了口气，打开了素色的黑伞，向她靠了过去，同时伸手拨去点点落在她头发上的雪。

「谢谢！」

冷风不断吹着，她的脸颊因此泛红，为她脸上那抹腼腆的笑，增添了几分娇艳。

……

为了不露出被人瞧见会有点丢脸的傻笑，我默默转过头去，迳自迈开步伐。她笑脸满盈的跟上，两人就这样并肩走着。

喧嚣的街道上充斥着人声，以及各种红红绿绿的装饰，店面内透出的亮黄灯光柔和了街景。

下着雪的气温固然寒冷，但那对於能享受圣诞夜的人们而言算不了什麽。一对对相互依偎的情侣、扮成圣诞老人宣传产品的店员、脸上挂着笑容，和谐圆满的一家四口——他们无一不像参与祭典那般欢欣鼓舞，沉浸於四处都能听见清脆悦耳的铃响，以及那熟悉的旋律中，开心的欢笑着。

混在这些人之中的我们，在旁人眼中又是怎样呢？

伞不大，因此两人的距离比以往都要近。有时手臂会碰在一起，或者会嗅到一阵甜香，还有就是身旁的她相当暖和的这件事，之类有的没有的事情都不得不意识到。

「­­……所以呀，手摇摊就直接暴冲，「咕哇！」的那样！用大概跑百米只用十几秒的速度在路上狂奔——」

她依旧开心地说着她碰上的各种趣事，滔滔不绝地讲着，配上一点可爱的动作，就像平常那样。

「手摇摊」是她某个同学的昵称。没什麽特别的原因，就只是因为她在手摇摊里打工，所以不知不觉就在对话时决定了这样的代称。

而我也像平常那样，基本上只是点头附和，有时则尽量想些幽默的回答来延续话题的热度。不过内心却动摇着。

即使如此结伴在圣诞夜中漫步，我俩大概也不会被错认为情侣吧。

习惯性的以食指卷起了垂在脸颊两侧的侧发，我一时恍惚地看着景物在眼前流逝。

外观呀、言谈哪。

还有就是，气氛，没有那种感觉。

也不是失望，或者遗憾之类的……若自问想与她构筑何种关系，自己想必也讲不出个所以然。

雪继续飘落，虽然走着，可身子却渐渐依旧渐渐变冷。

自己想必是恐惧改变。现在两人这般既像无话不谈的闺蜜，又像相互支持的家人的亲密关系就很棒了，如果更进一步，自己不敢奢求；但相对的，也可能会更坏。

现实无关乎意愿，时间或其他东西总会迫使改变发生。世上没有亘古不变的事物，但改变後的未知，却怎麽都让人难以忍受——

「——在想甚麽呀？」

打断思绪的是她明快而无垢的问句，在她眼里的是一如既往地好奇与开朗。我看着结霜的街灯黯淡的散发光芒，以自己都没想到的沉闷声音回道。

「在想甚麽呢……大概希望这场雪能下的越久越好吧。最好永远地下。」

「这样太冷了啦！如果一天到晚下雪的话，鼻子可会冷到掉下来哦。」

才不会，吧。

「那就永远都像春天那样，阳光不会太强，温度也很宜人。」

「唔——那样也不行。如果再也体会不到炎炎夏天跳进泳池里的快乐，一定会很寂寞。」

「……哈哈，甚麽跟甚麽啊。」

尽管都是些无俚头的理由，但却令人不甘的，相当有说服力。

「你不觉得，永远不变的东西很好吗？」

「嗯……如果是钱再怎麽用都不会用完的话，好像挺不错的……但是人的慾望无穷无尽，一定会想追求在此之上的财富。」

我说不定也是这样哦！她这麽说：「玩大富翁的时候总想把同颜色的地全部买下来。如果被人抢先的话就会不计一切的花重金买下来！所以钱总是再怎麽多都不够用。」

她得意洋洋地笑着说。用游戏表达自己的贪得无厌，挺有她的风格。

「那假如是有超过全世界财富总和的钱，这样总够用了吧？」

「这样会害货币贬值通货膨胀，最後一样会不够用啦。」

……这家伙，总在奇怪的地方现实。

在那之後，我俩只是默默的走着。华美的街景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户户为庆祝而装上的彩灯或挂饰。尽管规模小，相反的却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那，如果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呢？

脑袋里不断响着这句话，可我迟迟问不出口，就这样回到了家门前。

「我觉得，也不必拘泥於甚麽变或不变。」

我在收伞，而她拿出钥匙走在前头，这样说道。

「秋天落叶萧条，可金黄稻穗很美；寒冬刺骨，但皑皑白雪也很美——而如果一成不变的话，再美的风景总有一日也会看腻。那麽不如领略四季的美，看完了雪，就准备迎接百花齐放；看完了花，就到沙滩打西瓜——这样一来，一整年都是值得欣喜的事物了，不是吗？」

她回头，露出彷佛连昏暗无光的屋内都能照亮的灿烂笑容。

那样的想法很正向，但是。

冬天总有人替枯枝而悲，春则为雪融而哀。遇上悲伤的事就会悲伤，就算说着换个角度看待就能释怀，人也只会因为自己的痛楚不被认真看待，而害状况变得更糟。

尽管显得悲观，但正常而言，这样的想法才占多数。

我想这样反驳，但在那之前，突然，她拎起提袋。就站在门口，打开了礼物包装。里头放着一对金耳坠，造型别致，镂空的花纹中间还镶着一粒色泽有如玫瑰鲜艳的红宝石。

那优雅的样式，连平时不看首饰的我都一见倾心。但就自用而言，价格实在超出预算。所以最後会买下来，还是因为她戴着很配。

外型可爱的她，耳上多了些装饰，看起来就成熟许多，而艳丽的红则增添妩媚——总之试戴之後的效果，好到让我脑袋一热就这样付了钱。

而她拉过我的手，把其中一边放在我手上。

「——来，圣诞快乐(MerryChristmas)。」

我愣愣地看着手上的耳坠，不晓得她这是何意。

「那是我送你的礼物来着。」

「恩，所以才想一人戴一边呀。」

而且而且——她的笑容越发灿烂。「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这耳坠一定很适合你！」

「……怎麽可能。」

听见意料外的称赞，让我感到有些别扭。

「真的啦！」她拿起耳坠，微凉的手就在我耳旁靠着，希望脸不要因此而泛红。「有一种……高贵的感觉？时尚感？总之很棒！跟我戴起来完全不一样！」

那只是恭维话——可看见了她双眼中呈现出的真诚後，我实在没办法那样想。於是，我只能微侧过头去，以蚊蚋般的音量道谢。

「……但是，你就只戴单边吗？」

「现在这样也没什麽不好。而且，其实我有个想法。」她眼神闪耀着光芒。「明年我就成年了。就当作庆祝成年，下次再换我挑个适合的耳环，到时候一样一人一边——怎麽样？」

「……你可还真会想些有的没的。」

「欸欸欸～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啊～」

……是呀，倒也不坏。

尽管未来无法预测，但至少现在的自己还能稍微和她一样，像个孩子似的乐观活着。那样就好。

或许，是拜这美好的圣诞夜晚所赐。

「好啦好啦，我很期待呦。」

於是我那麽说着。然後两人一起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