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替我拆掉石膏的那天,也是热舞社成发的日子。

我一个人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阳光十分明媚,偶尔有些刺眼。回想起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就让我有种时过境迁的沧桑感,曾发生的终究不会无声,那些想爱的、想好好对待的、想伤害的、不能原谅的、想乞求原谅的……以及,还没来得及谢幕,就已散了场的缘分。

若成长可以选择方向,我希望未来某天能够理解严恺的放手,假若爱情的真谛是成全,那麽此刻的我就像是一事无成的人碰巧捡起中了奖的乐透,在沾沾自喜过後,却是逃也逃不掉的自惭形秽。

他把赵媛交给我,没问过我的意见,没想过是否他自己才是最佳人选,没质疑我是否能胜任,也没考虑我的自卑。

因为两腿伤势不是很严重,之前在睡梦中听到的似乎是另一起事故的伤者,医生要我简单做个复健观察情况,本以为要花上一段时间,殊不知才一个礼拜就被赶出医院了。

待在医院的这五十几天,我和赵媛从暧昧不明的关系直接跌到像是初见面似地相敬如宾,理由无他,全因後来我俩的小天地突然搬进一个来路不明的电灯泡,似乎也是同场事故的受害学生,一见到赵媛便兴奋地抓着我摇晃,知道我俩认识後更是嚷着要我帮忙介绍。

也不知是不是我草率敷衍的缘故让她心生怨恨,总爱在灯光美气氛佳时跑出来搅和,本来独处时还能清楚听见两人的心跳,现下多了另一人的呼吸,扫了兴不说,赵媛更是直接拒绝抛头露面了。

她问我和赵媛的关系,同时提起了严恺,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即便能感受到那股随着靠近而不断膨胀的暧昧,但也难说那不是我的幻想,毕竟我一直想着出院後该以什麽理由留住她,却始终没有解答。

带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终於迎来出院当天。办理好手续後,我有些不舍地踏出医院大门,抬眸一望见着了高挂的琥珀月色,而前方那人转身迎上我目光的瞬间,彷佛也带我走过四季轮回。

我安静地走在赵媛身侧,与她一同踏进纯黑的夜色,想牵起她的手却迟迟无法动作,於是开启声东击西的话题,然後若无其事地触碰她。

「咳、那个……不觉得今天星星很多很漂亮吗?」我脑袋一片空白,便随口说了句。

「还好。」赵媛清冷的声线自黑夜中传来,我不自觉一颤。

「那个……谢谢你陪我。」

「嗯。」

「呃,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嗯。」

「要、要不要去哪逛逛?」

「现在半夜十二点,有哪家店还开着?」

「说的也是。那……」我猛然握住她的手,微凉的温度自掌心迅速蔓延全身,却让我的心好暖好暖。「你要来我家吗?」

*

浴室门开启的瞬间,我赶紧从床上笔直坐起,心脏像是要突破胸腔般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赵媛的身影很快踏进视野范围,见那白皙的皮肤泛着沐浴过後的淡粉,身上穿着我的衣服和裤子,先不说她没有拒绝穿我的内裤,那逆天长腿竟把一般的短裤硬是穿成了热裤,看得我鼻血差点喷出来。

我匆匆抓起吹风机下床,随着赵媛一起来到桌前,将她按坐到椅子上後又自动自发地替她吹起头发,想着不知道以後还有没有把她拐回家的机会,不趁机偷摸个几把实在太浪费了。

我和她一语不发,五指轻轻拨弄那头长发,醉人心神的体香萦绕鼻息,在心底晕开一抹蜜糖,甜醉得直叫人发昏。

可这样甜蜜的幸福却在拨开柔软的发丝後,随着我嘴角的笑容逐渐垮下――她的後颈有一抹清晰可见的疤,不是太深,却已夺去我的呼吸。

大抵赵媛是透过桌上的镜子看见我逐渐僵硬的表情,和我说了声谢谢後便兀自起身,走向床沿。

我强迫自己调整好呼吸,艰难地勾了勾唇角,想装作什麽都没发生,却在爬上床的那一刻,耳畔猝不及防飘来这麽一句,「你很想知道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冲她微笑道,「你、你不用勉强自己……」

赵媛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忽尔移开视线盯着某处发呆,却什麽都没看进眼里。

「那个时候,我正在找药给她吃。」

我有些意外她会愿意和我说这些,这是以往不曾有过的掏心掏肺。我不确定她是信任我,还是纯粹想找个人发泄,我只知道,自己竟转而怀念起那段不被依靠的日子,不必对其他人负责,也不必害怕在知道真相後的无能为力,更不必担心对方因得不到慰藉而扬长离去。

我握紧拳头,即便不知所措,我还是想承担她的一切,想在她脆弱时给予拥抱。

「当我转过身来,就看见她手上握着一把刀。」

我握住她的手,不知该以什麽表情来抚平她的伤痛,怎麽也没勇气去探究当她看见自己母亲自杀的瞬间,该是多麽无助……

「赵媛……」我倾身挨近她。「不要说了,真的没关……」

「那把刀,正对着我。」

闻言我猛然一僵,瞬间失去言语能力。

「你看到的疤痕就是她在我发现前划的。那时我想,如果刺进来能够让她好过点,那就这样吧。」

赵媛轻声说,云淡风轻的口吻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午餐好不好吃似地。

「但是,她哭了,哭着乞求我的原谅,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选择自我了断了。」赵媛忽尔抬起眸子看进我双眸,琥珀色的瞳孔翻涌着无从宣泄的悲伤,卷起一波又一波鲜红的浪,「你说,她究竟看见了什麽才改变心意?我当时……脸上又是什麽表情?是愤怒吗?还是怨恨?」

她抓紧了我的手,指尖陷进肉里我却不觉得痛。

「朱瑄桦,我那时……到底是什麽样子?」

大抵,就像现在这样吧。明明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却是泪流满面。

我曾经无比期望窥视她最脆弱的一面,以为看见她的泪水就等同取得想望已久的信任,却没想过,原来见到一个人的眼泪,心会这麽这麽地痛。

「是爱喔。」我捧住她双颊,拇指指腹抹去不断滑落的泪滴,而後与她额头相抵,柔声絮语道,「赵媛,有人曾和我说过这麽一句话,她说――爱有时会用最锋利狠毒的方式,带人走出漫长恨的地狱。我相信你母亲也是一样的,那一定是她不得已的爱。」

我轻抚她的背,施力将她按进怀里,细腻地摩娑那道伤疤,鼻尖靠在她发上,说,「虽然世界满是伤害,但只要你愿意,我都会陪着你。」

赵媛抓皱我的衣服,原本清冷的嗓音此刻软得让人心疼,「……朱瑄桦。」

「嗯?」

「你胸部好小。」

闻言我差点吐血。我可是很认真在跟她说欸,好好的干什麽人身攻击!

「嫌我胸部小,那你走开啊。」说是这麽说,但我一点放人的打算都没有,可又觉得被歧视身心受创,乾脆把她拉开换自己扑进她怀里蹭了。

蹭着蹭着,我突然想起了什麽,下巴枕在柔软双峰间,抬起脸望向她,扭扭捏捏地问,「那个……我们……我们这样算是在交往了吗?」

话音刚落,赵媛竟一脸鄙视。「你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吗?」

我蹙了蹙眉,缓缓把脸埋了回去,想着还是不放心,便直起身子凑近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嗫嚅道,「不能说得更直截了当一点吗……我怕自己会错意……那不然――」

手掌猝不及防被拉过去亲了一口,而後又将那部位贴往我嘴唇。我浑身一僵,听她无奈问了句,「这样够清楚了吗?」

我觉得不行,真的不行,和赵媛这种性感生物待在同个地球实在太危险了……

那粉唇近在咫尺,我咽了一口,情不自禁与她越靠越近,起先仅是试探地浅嚐嘴唇上的甘甜,呼吸不知不觉缠在一块,两舌就在擦过边缘,却在理智断线的刹那手机铃声大噪,吓得我差点心脏病发。

我俩触电似地弹开,暧昧的氛围很快就被尴尬掩埋,我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挖出手机,见来电显示人是老妈,一股心虚莫名平生。我抹了一把脸,哀怨地按下接听。

「朱瑄桦!你是死了还是忘记自己还有妈啊!」老妈在电话那端吼,我左耳进右耳出,没在意,倒是看见赵媛下了床走进浴室,大抵是洗脸降火吧。

我摸了摸脸,烫得跟发烧一样。老妈还在对面吼,「也不知道回来看你妈,我怎麽会有你这种不孝女啊!」

赵媛慢悠悠地回到床上,抓起柜子上一本书便安静地阅读起来,我凑过去躺在她腿上,抓起她的手把玩,还偷偷吻了好几口。

「干什麽不说话?做坏事怕被打啊?」我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蹭,可下句话却让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你这个救护车使用纪录是怎麽回事?」

「只要有使用救护车就可能被抽到,寄送关怀卡。」我一脸懵逼,自上方漫下赵媛事不关己的淡漠嗓音,「真幸运。」

什麽鬼关怀卡?听都没听过!

「你这个死屁孩,明天给我滚回家,听见没有!」

「我、我明天有必修……」

「我管你必修还是双修!你活该被二一啦!」

话落,电话啪地一声被挂断了。

我瘪瘪嘴,转过头抬起眼委屈地说,「……我妈刚刚打电话来要我明天回家。」

「我听见了。」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她腿间,别扭地露出一双眼盯着她瞧。

「那个……你要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