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订下的日期到了,今天我就要杀了这小鬼。」冷冽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响起,伴随着唰的一声,矮小的男人手中已拿着一把黑伞,金眸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女人。

「过了今晚六点才算满三天吧,飞坦。」环着手俯视着成员,玛奇不满的抗议着,这小鬼身上的伤口可是花了她至少三小时的时间才缝合完毕,在那之後女孩发烧的断断续续,好不容易今天已经完全退烧了,只要在等几个小时就会醒来,她和派克诺妲的辛苦就不会白费,凭什麽让飞坦来搅局!

「不是我要袒护她,但时间又还没到,你为什麽这麽着急?」

「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派克做了什麽,吃了药还这麽虚弱也没价值继续治疗了吧?」

「……她只是当个玩具,又没有要加入旅团,只要能醒来就行了吧,飞坦。」淡淡的补了一句,派克诺妲基本上还是想尽力保住这孩子,毕竟女孩昏厥时团长很明显的表现出失落和生气的情绪,他们的团长果然很中意这次的战利品,「团长也没有说不能做其他处置不是吗?再等等吧。」

看在眼前的男人虽然连武器都拿出来了却没有太大的杀意的份上,派克诺妲往後退了几步,打算在拿药喂给孩子。

一转身,她就看见了床上的女孩不知何时早已睁开双眼,巴眨巴眨的看着他们三人在吵架。

挂在墙上的时钟长短针不偏不倚的指向了12与3的数字。

下午三点钟。

「啧,瑕疵品。」

「伤口还不能碰水,简单的盥洗完後就换上衣服待在房里吧。」将绷带缠上孩子的身躯,派克诺妲打开衣橱丢了另一件新洋装给孩子後,再次留下告诫,「没有我们的允许,不准你擅自离开这个房间。」

冷冷地说完,喀嚓一声,与房屋外观反差极大的纯白房间就此恢复一片死寂,被遗留下来的孩子坐在床旁呆愣了许久,尔後才有了其他动作。

抓着手里的白色衣物,栗芽百思不得其解的歪了下脑袋,她想,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比自己更加幸运的『玩具』了吧。

居然还帮忙治疗了伤口,也有新衣服可穿……真是一些奇怪的人。

抬起手,栗芽伸手拉开一小部分的绷带,死白的肌肤上没有了那些触目惊心的缝线伤口,她身上只剩下一些不仔细去看,就几乎没有痕迹的伤痕;栗芽接着摸了摸自己不再发烫额头,再摸了摸手中那触感极佳的衣服。

为了一个区区的玩具,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即使疑惑,但再怎麽想也还是得不到任何回答,栗芽坐在床边发楞了几秒钟後,这才默默地跳下床铺进到浴室里去盥洗,她本来还想拿湿布擦擦身体的,但是碍於身上的绷带所以作罢。

况且,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身体,居然半点异味和油腻感都没有,可见自己在昏睡期间受到了很好的照顾,不过嘴巴里倒是有一股药味,有点恶心。

依言换上了细肩洋装,缠着绷带的双臂和後背整个露了出来,踏在木头地面的双脚也缠上了绷带,栗芽走出了浴室。

看了眼似乎没有被锁起来的房门,栗芽眨眨眼睛,随即转开视线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的装潢,房间不算小、但也不算大,但比起以前所生活的房间大上了好几倍。

整体房间的色调和摆设都很单纯,一进门的右手边就能看见柔软的大床和床旁桌,床尾的地方放着大大的衣柜,左手边则是放着一些小柜子和一台大大的电视,是个相当舒适的居住环境,和屋外肮脏的外貌形成很大的反比,房子里意外的豪华,甚至有电有水还有冷气机等等一应俱全。

床边的墙上就镶着一扇大窗户,可以看见外头的景色,不过窗外距离几公尺的地方就是一面墙,阳光几乎照不太进来,所以只能开着房里的日光灯。

往下看的话,倒是能够看到後头的小花园,不过因为阳光不足加上久没照料,花圃里头到处都是枯萎的花朵残骸和烂泥。

往前走了几步,栗芽打开衣橱,里头果然已经挂了好几件款式不同的洋装,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清一色全是白的吧。

在房内晃了几圈,最後栗芽爬上了床,趴在窗台边缘,试图从房子与墙面的缝隙之间窥探已经染成绯红色彩的天空。

虽然醒来时就听见有人嚷着要把自己杀死,但是也有护着她的人存在,即便那两位姊姊们护着她的理由与自己根本毫不相干。

栗芽也没奢求过上什麽好日子。

顺手拾起摆放在枕边、已经清洗乾净的黑色缎带,但即便如此,栗芽还是觉得自己似乎比以前幸运许多。

如果,那位想杀自己的矮小男人不要时常上来帮忙送饭的话,栗芽会觉得日子过得更轻松自在──

从醒来的那天之後,栗芽的活动范围就仅限於房间里头,洋装自己手洗,晾在浴室的小窗台上,三餐都会有人送上来,最开始的几天都是由姊姊们送上热腾腾的稀饭,里头加了鸡肉和鸡蛋,几天之後就变成了便利超商的袋装面包。

每次送上来的人都不同,比较常出现的是玛奇姊姊或派克诺妲姊姊,偶尔会是武士,还有第一天就害自己流鼻血,那个名叫窝金的人,或是那位一直想杀自己的矮小男人、飞坦。

在时针、分针与秒针同时交叠於数字12上方时,房间的门准时的被打开了。

门板只被打开了足以让一人通过的距离,今天上来的人是飞坦。对方仍旧维持着以往的打扮,绣着黑色骷髅的面罩总是吸引着栗芽的目光,从趴在窗台上望着蓝天的姿势起身,她眨眨眼望着一身黑的男人。

金色利眼往总是悠闲的待在床上的女孩看了眼,飞坦默不吭声举起手里的袋装面包,眨眼间就以极快地速度往孩子的脸上砸去,稍微包裹上一层薄到不能在薄的气的面包袋直接砸中栗芽的侧额。

明明只是一袋面包,当面包直接击中栗芽的脑袋上时,却发出了超级不正常的巨大声响。感觉好像被什麽坚硬的物体给砸到,一阵剧痛直接从太阳穴的位置上爆开来,整整愣了几秒过後,标致的小脸才痛得全皱成一团。

眼前的景象彷佛像是电视讯号不良时会出现的画面一般,整个白花花一片,一阵晕眩感袭来,栗芽直接倒在床上乾呕了起来。过了好半晍,她才有力气摇摇晃晃的爬进浴室里头抱着马桶吐。

「啧。」浴室外头传来了飞坦极度不悦的咋舌声,接着门板被用力的甩上,又发出一声巨响,那甩门的力道之大,曾让栗芽一度以为那扇门撑不了一星期就会坏了。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是飞坦替自己送餐,来十次就会发生十次相同的事情,每次飞坦都会站在门边看着栗芽半爬进浴室里呕吐,然後就会像是在抱怨她怎麽还没死一样,发出咋舌声,偶尔会冒出一句『瑕疵品的命还真是硬』之类的话,接着甩门就走。

好不容易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趴在马桶的边缘,栗芽断断续续的将一些胃酸吐出来後才觉得舒服了一点,但脑袋还是很晕,就连站起身冲马桶、漱口再走回床边,都要花上一段时间。

更别说吃午餐了,栗芽几乎是一整个下午都倒在床上陷入昏迷,呼吸声由快到慢,不断加速的心跳声传不进孩子的耳里。

在昏去的这段期间,女孩甚至有几度连呼吸都停止了,栗芽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濒临死亡边缘,但因为昏了过去的缘故,女孩总是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直到最後,那双有着美丽虹膜的眼眸仍然会再次睁开。

把人打昏的面包袋还躺在床上的一角,包装整个完好无缺的像新的一样,这让栗芽百思不得其解好一段时间了,最後还是选择忽视这违反常理的现象,默默吃起杀人面包当晚餐。

久而久之,团里的人似乎也知道只要飞坦送过餐之後,孩子下一餐似乎都不怎麽饿,也就不会再将面包送上来了。

顺手拨着长发遮掩住太阳穴上越发严重的瘀青,飞坦丢面包时常常都会往可以用衣物或是头发遮掩的地方扔,但扔最多次的地方还是栗芽的脑袋。

味如嚼蜡的乾啃着面包,栗芽想着,对方应该是不想让团里的人发现自己总是这麽做吧。

再次顺手拨了拨长发,扎实的盖住瘀青,栗芽张口又咬了口面包。

如果送餐的人不要时常出现飞坦这号人物,过着每天望向天空的发呆生活,栗芽觉得,这样的生活似乎真的比过去的生活来的幸运许多。

在房间生活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不是很在乎这样无趣的日子过了多久的时间,栗芽也没有特地去数日子,就只是成天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天空。

今天一如往常的,醒来後简单的盥洗、吃了面包之後,栗芽把包装好好的摺了四折,扔进垃圾桶里,慢吞吞的爬上床,趴在窗台上看着天空中的白云飘过,然後不远处猛地传来一阵哀嚎混杂着求饶的声音。

那道声音回荡在大街小巷之中,虽然平常偶尔都会听见,但是怎麽觉得今天的惨叫声特别凄厉呢?

维持着趴姿,宝石般的眼珠在大眼中转了转,最终还是将目光停留在飘过的云朵上。

反正再怎麽看,那位惨叫声的主人也不可能得救了。

房子周遭的黑雾已经够浓了,随着求饶的声音不到一秒就嘎然停止过後,栗芽眼中的世界又添上了一阵烟雾。不知道为什麽,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眼中的世界越来越黑,明明刚开始的时候还能从这里看见底下的小花园,但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这个地方的治安真的好差,每天都有人在死掉。

可能是意识到栗芽的想法,许久未闻的男声再度出声了,不如之前那道声音是直接在脑海中浮现的,这次开口说话的人用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说着,细微的只能够让栗芽听见,『需要我帮忙吗?这样下去,会看不到天空的吧?』

「嗯。」明白那是男人的好意,她轻轻地点点头,栗芽仍然抬眼看着湛蓝的天空,无视於弥漫在房屋及屋内的黑色雾气正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过不了多久,栗芽觉得原本飘散在空气中腐臭味被淡淡的花香给取代,感觉舒服多了。

但是这会让人觉得奇怪的吧?在这种地方、在这种什麽都没有房间里居然飘散着花香?

会被那些人起疑的。

才正想要开口制止男人的举动,那道细小的男声又开口了,『芽,整天看着天空不无聊吗?脑袋上的瘀青和肿包痛不痛?』

相较於前一次的询问,这次男人的声调有些改变,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且谨慎,连女孩都听得出来,被自己称为尚的男人在害怕。

可能是在害怕着她的拒绝吧。

其实,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说上几句话了。

明明过去总是聊着天,这样即使栗芽因任务而身处在外地,也不会觉得孤单害怕。这是他们之间从小就开始的日常,即便已经长大了,孤身一人在外工作的自己已经不再会为任何事感到害怕,他们仍然无时无刻都说着话。

但是他们现在不会了,从那天之後就不会了。

「……」并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栗芽顿了一下过後,这样反问了回去,「尚,觉得寂寞了吗?」

『什、什麽?』猛地被女孩这样一问,男人险些蹦出某些儿童不宜的不雅字句,支支吾吾了好半天都还吐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出来。

「那麽,我们来聊天吧。」虽然看着天空并不无聊,但是和尚一起聊天会更好玩。从趴姿翻身趴到了枕头上,栗芽抓起一直藏衣服里的坠饰。

那是一个雕工相当精致的坠饰,约莫是一片女性拇指的大小,坠饰的外观呈蛋状,上头雕有许多精致美丽的花纹,蛋状饰品的四边是镂空的,远远地看上去很像一个小巧可爱的小小鸟笼,只不过里头关着的不是鸟儿,而是有着与主人的双眼相同色彩的琉璃珠。

明明里头没有任何支撑物,但琉璃珠却像是飘浮在坠饰中央一般,随着女孩的动作,小小的珠子也跟着一起在空中滚动,闪耀着美丽的光采。

用小小的手掌包裹住坠饰,那道男声一直以来都是从小小的坠饰中发出的,虽然奇异,但这对栗芽来说却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缩了缩身体,栗芽将整个人缩成一团球倒在床铺上,嘴上说着要聊天,但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太久没开口说话了所以有些不知道该说什麽,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惹得尚生气了呢?

尚一直都没有发出声音,想了想许多种可能性後,心里觉得有些愧疚的栗芽抿了抿唇,「尚生气了吗?」

『……为什麽觉得我生气了?』终於从栗芽那句“尚觉得寂寞了吗”的冲击之中回过神,已经习惯孩子偶尔会说出前後不连贯的话语的尚很快地就明白了栗芽在指什麽。

「因为尚不跟我说话了。」

『……我没生气,你又没有做错事为什麽我要生气呢?』

再次缩了缩身子,栗芽将手里的坠饰更往自己胸前贴,「可是,因为我的话,让你很伤心。」

尚从没用过那种害怕的语调和她说过话,记忆中的男人总是以父亲的角色自居,对栗芽滔滔不绝的叮咛着。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是故意说出那种话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呢?

那时候的自己,到底为什麽会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呢?

尚明明和家人一样重要,为什麽自己要那样说呢?

不知道是时间过得太久、抑或是自己下意识不想回忆起那个夜晚,栗芽也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何要这麽做了。

『芽、我没有为那件事情生气过……』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尚一直以来都知道那孩子埋藏在心中的愿望,但是现实并不允许那个愿望有成真的一天,所以栗芽不曾开口说过,但“他们”都知道。

早在很久之前,当栗芽不再是那个害怕孤单的孩子时,尚就明白了自己已经不能总是和以前一样了。因此在那个夜晚过後,他才会顺水推舟,默默地闭上嘴,不再开口。

但是……嘛、或许就像栗芽所说的,他觉得寂寞了、後悔了。

每当看见栗芽脑袋上的瘀青越来越深时,尚都会觉得心疼,即使在两人的眼中,那只不过是在平常不过的光景。

『不过……以後还能和你说说话吗?』

「嗯。」再次点了点头应允,女孩其实也很怀念……怀念他们三人都在一起的时光,想念姊姊的怀抱还有尚的唠叨,不过还是赶快忘掉的好……只要忘掉那些回忆,就不会觉得难过。

「可是尚也不要太常出声喔,你有时候唠叨起来会很吵。」在这个世界上,坠饰会发出声音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虽然栗芽从不觉得尚的声音很烦人,但是她不想被其他人发现这件事,尤其是现在这时候。

她不想再被夺走任何东西了。

『喂喂……』这个小鬼真的很不会看场合说话,什麽叫他唠叨……他才不唠叨呢!要不是栗芽做事总是这麽乱来,他会浪费那麽多口水在说教这件事上吗?

并没有发现栗芽话中的涵义,正想开口好好念一念孩子的男人语气一瞬间紧绷了起来,『有人上来了。』

语毕,坠饰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栗芽也快速地将坠饰塞回衣服里。

同时,床旁的门扉应声而开,探进脑袋来的是玛奇姊姊,「出来吧,团长想看你。」

抬起白色的脑袋,栗芽眨了眨眼,默默地点头了。

20180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