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顾怀之而言,昨晚是极尽荒唐且疯狂的一夜。

男人在说出那声好之後把她带进了浴室,用毛巾温柔地替她擦拭掉脸上的残妆,然後就开始吻她。

他吻得很轻、很慢、很柔,每一次触碰都是慢条斯理,和半个小时前大肆掠夺的猖狂大相迳庭,小心翼翼的,像在呵护一件珍惜了多年的宝贝。

绵密如三月细雨的吻,自她的额、眼、鼻、唇一路落下,宛若羽毛轻刮而过,所到之处都掀起一阵难耐的细痒。

他接着又吻上她的耳朵,舌尖按着耳廓的形状细细描摩,湿热搔痒的触感激起了浪花,连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光着的脚丫都是酥麻,脚趾不自觉蜷缩。

那双带着细茧的手在吻她的时候挑开了她胸衣的背扣,肩带因她瑟缩而垂肩的举动滑落,然後就被他捻指脱了下来。这回,他没有随手一抛,而是把它放在镜前的层板上头,和他的刮胡刀及洗面乳比邻。

那画面看上去实在是冲突又煽情。

过程的细节她记不太得了,只记得全身上下几乎都被他温厚的掌抚遍,也被他那片总是带着几分冰凉的唇吻过一次又一次,包括最柔软的那块方地。

她隐约记得迷蒙之中有着他跪在自己面前,如同对在初生婴儿般地亲吻自己,神情温柔,指尖却极尽挑逗的画面,而她的身体也还清楚地烙印着那处在他的抚触之下淋漓湿润且颤栗的酥麻感受。

後来,他更握着她的手,从隔着布料时轻时重的摩挲,到褪去遮蔽後的捻柔套弄,一笔一画,细细指引着她如何报以同样的温柔。

他彷佛成了带领懵懂无知的少女初识并探索情慾的教师,用着像是没有尽头的耐心,在她这一张白纸上头写下煽情字句,笔墨奔放挥洒,字迹狂狷不羁。

他们在浴室里做了两回,在浴柜上和淋浴间里。冲过澡之後,他替她吹乾头发,然後解开她身上罩着的他的白色衬衫,抱着她走到窗台前,把她按在落地窗前再要了一回,回到床上之後又是一次长达数十分钟千姿百态的纠缠。

每一次的缱绻都是极尽厮磨,令她体力溃散到近乎失去意识。

後半夜,顾怀之几乎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张着唇发出细微的哼喘,在数不清是第几次的潮起浪迭中跌入沉眠。

她依稀记得,男人最後一次进入她的时候窗外已经隐隐透入几丝曦白,宣告着夜已退而天将明。而她在昏过去之前,用着仅存的最後一丁点力气问他能不能抱抱她,他也回应了。

男人的房间不大,里头摆了一张单人床,床上深灰色的被褥皱褶凌乱,是彻夜激狂留下的记号,被褥之下,她身上穿着的依旧是他昨晚那件白衬衫,衬衫已经不再平整,风格从原先男人的一丝不苟换成了女人的慵懒性感。

第一次初尝情慾就从深夜激战到天亮,她不堪负荷,感觉整个人被装载着货柜的拖板车反覆辗过百遍那般,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疼,被狠狠蹂躏过的私处也泛着刺疼和肿胀,实在难受的不行。

顾怀之咬牙忍着酸痛,自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

房内空无一人。

她侧身下床,脚尖才刚落地,就感觉到小腿肌肉狠狠一抽,俨然是抽筋的前兆。

这感觉让她想起了昨天站在窗前被人狠狠索要的经过。

那时她会哭着喊疼,不是因为他攻占得太过凶猛粗暴,而是抽筋的感觉实在痛得让人难以忍耐,眼泪忍不住,只能随着哽咽扑簌簌地坠落。

作为一个法学教授,她平时的生活不是写写期刊论文、做做学术研究,就是设计课程、准备教材,偶尔参加研讨会或是受邀出席演讲场合,从来也没想过要把宝贵的时间分给运动这件事。

这样热衷学术研究而偏废运动保健的报应,来得是又急又快。

想要离经叛道,当个叛逆不羁的野小孩,却发现自己体力不支,负荷不起满路的跌宕蜿蜒,该有多麽丢人。

还好男人的表情始终是冰山一座,只是淡淡地瞥了她的梨花带泪一眼,然後果断停下动作,将她抱到了书桌上,替她揉一揉小腿放松之後,再接续被哭泣中断的欢爱,整个人云淡风轻的像是不曾发生过这样无厘头又引人发噱的插曲那般。

弯腰捏了捏过於紧绷的肌肉,感觉好一些之後,顾怀之缓缓站了起来,身上的衬衫下摆落下,长度恰好至膝盖上缘三公分处,遮住了未着寸缕的翘臀。

她的贴身衣物在那场乱战之中成了最不需要的存在,男人拨去了她的内衣,褪去了她的窄裙,却在第一次触抚她的时候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厮磨,让她因动情而涌现的暗潮溽湿了底裤,後来褪去时还特意拿到了她面前,用着煽情的哑音在她耳边留下一语挑逗。

「顾怀之,你知道你有多湿吗?」

想起那句淫靡的耳语,她脸色刷红,感觉下腹之处又隐然翻腾。

她不知道。

在他如此触碰之前,她不知道自己是这样放荡的女人,光是亲吻就能让她燥渴难耐,光是手指勾挑就能让她迷离颤抖,光是火舌探入寻索就能让她体内所有的慾望都化成流水潺潺而出。

她从来不知道在这副庄雅悠容的躯壳之下,装着一缕贪渴情慾的灵魂。

他的触碰、他的亲吻、他的侵略,都让她确确实实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欢愉和快感,那是一种异於功成名就的欣悦,是站在聚光灯下享受如雷掌声也感受不到的狂喜。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愉悦,一种寻回自我的感动。

在男人炽热的拥抱下,她好像找回了一点真正的顾怀之,那个旁人从不许她去探究的自己。

她出生於法学世家,家族自祖辈开始就是法界喊得出名声,各种教课书和期刊论文注脚里会出现的人物。

她的祖父是日治时期高等法院的推事,後来推动民初第一波司法改革的刑事诉讼法大家顾诏雄,她的父亲则是在T大任教三十多年,潜心钻研行政法学且造育英才无数,去年被总统提名为新任大法官的顾森,而她的母亲也是在法界颇有名望的刑庭法官许芝兰,她的叔叔更是国内知名律师事务所的主持律师顾焱,她的姑姑则是着名的公司法学者顾芳梅,整个家族几乎都把生命奉献给了法律。

作为这个家族的後代,她自然走上了同样的道路,照着她的父母在她出生前就替她画好的蓝图,按部就班亦步亦趋地走,没有丝毫偏差,也没有丝毫能选择的岔路。

她只是在复制他们的人生,用着顾怀之这个名字。

顾怀之走出卧房,一眼望去,屋内似乎也是空无一人。

餐桌上摆着一杯柳橙汁和一杯白开水,她走近一看,装有开水的玻璃杯下压了一张纸条,纸条旁还摆了一个方形粉白色的药盒。

她将纸条抽起,上头隽刻着以铅笔草草写下的刚劲字迹。

柳橙汁可以解宿醉。

事後药二十四小时内吃。

冰箱里有豆浆和三明治,微波炉在餐桌旁的柜子上。

不得不说,以一夜情的对象而言,这个男人算是很贴心的。

虽然昨晚对她予取予求的时候,一次也没问过她,次次都释放在她体内,半点也没有绅士风度。

不过照着情势看来,他似乎很擅长处理这种事。

但也无妨,反正她也没妄想过自己会是第一个被他带上床的女人,毕竟这男人就是撇开那炉火纯青还有余裕循循善诱的技巧不说,光是那副尔雅温文的皮囊,以及藏在衣冠楚楚下棱线分明的精实身材,就足够让女人前仆後继而来了。

脑中是如是理性地想着,心下却泛着一股陌生且不知名的闷。

顾怀之揉了揉胸口,心想大概是昨晚没吃些什麽,又折腾了一夜,所以有些不舒服。

她拆开药盒拿了一颗药吃,然後又抿了几口水,才放下水杯。

迈步走到厨房角落,她打开比起她家而言根本小的无以能称之为冰箱的冰箱,看见了纸条上写的三明治。

便利商店买来的那种,十分廉价且难吃的三明治。

她收回刚才贴心二字的称赞。

在别人的地盘,她是不该挑嘴,但偏偏她就最不喜欢吃便利商店的三明治,那种冰冷且湿软的口感,半点也不适合吞咽下肚。

失望地将冰箱门关上,她绕回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发呆了几秒,才又想起自己那失联了一个晚上的皮包……

对,她的皮包呢?

顾怀之猛然站起身,顾不得小腿肌肉又狠狠抽搐,踽踽跛行,环顾四周,终於在沙发一隅看见了皮包的黑色身影。

还好她昨晚在酒吧冲动邀约的时候,还有记得要把身家财产带着。

柔唇扯开一抹庆幸,她缓步上前,打开皮包,摸索了一会才找到手机,打开屏幕一看才发现时间已是接近午时。

手机里还有几封讯息,分别来自系办公室的挂号信件通知、小论文比赛指导学生约下次讨论时间的询问,以及她母亲重述要她今晚要回家吃饭的提醒。

「……」

一夜在天堂乐园的狂欢之後,紧接而来的就是坠回凡间怅然若失。

就像脱离队伍的孤羊,终究会被现实这只牧羊犬赶回羊群堆,最後回归木栅圈出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