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乔一澐强势进入她的生活,一时之间却让她彻底忽视,那自始至终於自己身旁,最深沉可惧的「未爆弹」。

蓝熙是方素雅的独生女,和自己上同一间高中,同年级,自方若彤有记忆以来,她便见她身旁总跟随着几名手下,时不时地现身於返家途中,抑或是前往餐馆打工的路上──一如现下,方若彤早是习以为常,只是最近刚开学,前段日子除却打工,她极少出门,这些天她也没遇上她们,倒是渐趋淡忘,可今日於学校遭逢这样的一天後,又遇上她们,她还真觉屋漏偏逢连夜雨。

老天爷该不会想就此灭了她吧?

「呦,」方若彤凝着身前留有头耳下短发,且绑了个小马尾,左侧全数剃掉的鬓角,衬着左耳垂上那颗黑色耳钉,不知为何莫名乖顺地穿着一身殷红色校服及灰色长裤,高她整整一颗头的蓝熙上前,嘴角那抹不怀好意的笑,令人不禁深感此人,与其名大相迳庭──她一点也无法带给人温暖,取而代之的,却是不住由背脊窜上心头的深寒,「这不是咱校最常上台领奖的乖乖牌第一名吗?」闻言,方若彤仅是面不改色地立於原地,瞠着一双大眸,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前四人一周,同时紧拽着己身校服外套下,始终藏着的小型防狼喷雾器,掌心不住地微汗,是实打实的心慌撩乱。

虽这般景况,她并非首遇,可每当切实面临眼前的无可置疑,她却是一如既往地胆战心惊──

这大概,就是人的惯性吧。

毕竟现在的她尚过於渺小,渺小到谁也保护不起──连她自己都险些护不住。

这样的她,又有何资格向这些恶势力叫板?

蓝熙见眼前娇小之人不发一语地凝着自己,更是往前迈了一步,立於其半步之遥之地,缓然俯身於她面前低语着:

「怎麽不说话?」其唇角不明所以的笑依旧,她抬手精准攫获其及肩的一绺发,随之凑近鼻翼开始潜心地细细品闻,却是让方若彤底心一凉,险要滞住了呼吸,「最近改行当哑巴?」此语一落,方若彤先是默了片刻,这才启唇应道:

「……你有事?」她一声提问,蓝熙仍专注把玩着其发絮,也因着方若彤目前及肩的头发长度,致使彼此间的距离弥足之近,就连面颜上的细毛也明晰可见。

却不料此时,蓝熙冷不防地大力扯了下方若彤的发,往她身方向而去,致使方若彤一瞬愕然失色,下意识地轻呼一声,未应之际,旋被蓝熙整个人按在了巷内墙上,她瞬感肩上书包,与着身後冰冷墙面相触的那刻,除却底心止不住的心疼,同时本能地以掌作为缓冲,却仍抵不住後座力地被墙上碎石弄破了点皮,丝缕痛感悄然蔓延抵心。

转瞬间,方若彤被眼前四人围於正中央,死死困於暗巷内不起眼的一隅,犹如只被钉於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而今毁屍灭迹再也适合不过──

没有监视器、更无路人途经,仅能依稀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车水马龙,恍如隔世。

方若彤无视手心的擦伤,不敢将手置於口袋内让蓝熙进而察觉防狼喷雾器的存在,而是稍地背在了身後,却见蓝熙一个摆手,其他三名手下旋是退了一大步,蓝熙随之上前,同时大手一伸──

即将方若彤整人禁锢於己身怀中,方若彤强忍着满溢於心的惴惴不安,故作泰然地望她,却见她复是一笑,可其眸底的嘲弄意味,却十足深厚,继而沉声一句:

「很好,你在装镇定吗?」一语落下,於方若彤深沉思索该如何应答时,蓝熙已然早先一步行动,她迳直拉开其外套拉链,说时迟那时快,方若彤灵机一动蓦地抬手,拽着防狼喷雾器即砸往蓝熙胸口,致使她瞬时抬身,下意识地退了大步,同时举起双手作防卫态,连带波及立於其身後的三名手下,赶忙要扶住蓝熙,方若彤则趁乱打算朝左侧巷口奔去,一名手下手明眼手快地察觉其意图,倏地上前拽住方若彤的右手袖口,她则以着不知打哪来的怪力奋然甩开,随之不住拔腿狂奔,於左拐後便见左侧不远处之店家即是餐馆,她更是没命地奔着,似是有只怪兽勤追猛打般,直至冲进店内阖上门後,方若彤这才俯身大口地喘气,倒是惊动了此时正於厨房里头备着料的陈欣雨,听闻身後动静,透过厨房窗口回过身试探性地一问:

「怎麽了若彤?」她边说边放下正打算拆封的食材,只见方若彤一身凌乱,连外套拉链也没拉好,一脸的失魂落魄,总感觉方才似乎发生了些什麽,是足以令她深惧的。

闻言,方若彤於缓了些气後,随之整了整衣裳,桥正背包,这才启唇应道:

「没事,」她故作坦然地一笑,可陈欣雨见她此时的笑竟比哭还牵强,即隐约感觉定是出事了,却也选择不拆穿她,「欣雨姐我没事。」此语一落,陈欣雨先是应了个声,见方若彤一头秀发仍是乱糟,便上前替她拂下翘起的几缕发丝,缓然一句:

「先去洗把脸吧,头发都乱了。」闻言,方若彤再次不好意思地一笑,这才应答一声地进了位处走廊後方的厕所去了,而陈欣雨顺着她离去的背影定睛一瞧,瞬时觉察其双掌心上的红痕,及背包上明晰可见之因摩擦而起的小毛球,眉间不禁一蹙,眸底的深意更甚。

她想,这小家伙肯定真出了些什麽事。

她暗然思索着,打算等会下班後做一番试探。

依旧忙碌的一晚悄然飞逝,陈欣雨以着比平时更为迅速的手脚收拾好厨房内部,直见方若彤照例丢完垃圾後,便拉着她於落地窗边一桌座位坐定。

她迳直一句,却惊地方若彤一时半会吐不出半字:

「若彤,你是不是有事,可以跟欣雨姊说说没关系。」一语落下,她尽收其眸底写满的诧异,可方若彤左思右想,忆起了今日於学校的那些事,及方才遇见蓝熙那夥人之事,默了片刻,同时深思熟虑一番後,仍是选择隐瞒眼前人──

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不应该牵扯至欣雨姐身上的──

她也不应该再给欣雨姐制造任何麻烦,她帮她的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连累她。

见方若彤仍是闭口不谈,陈欣雨满溢於眸底的担忧,不禁令方若彤深感眼前人,确实是真心替自己着想的,纵使如此,她更是不能拖她下水──

这些事情於日後,她定会一一地亲自了结——

即使现在的她过於渺小、过於弱小。

陈欣雨不愿逼迫她,同是默了半晌,转而起身至柜台後方拿取医药箱,返至原处後,这才淡然对方若彤道了句:

「不想说也没关系,」这孩子,还真是莫名地令人心疼哪,「但至少让我帮你看看伤口吧。」此语一落,方若彤微顿片刻,正想推辞时,却见陈欣雨眸底的坚定之意,不容任何人否定,这才缓然抬手,卷起黛蓝运动裤,即见膝盖处有着些许破皮──那是她方才於逃跑中途经转弯处时,不慎与墙壁相磨导致的结果,而手心上的些微擦伤,则昭然若揭。

陈欣雨默不作声地替她的伤口上药,一股沉默瞬时弥漫於两人之间,方若彤倒有些难为情地垂下眼睑,於不知不觉中,陈欣雨最终检查各处伤口皆已上药後,随之收起医药箱,背上包包向着方若彤发话道:

「走吧,」她尽收方若彤颜面上的不安之色,仍是止不住地心疼,「今晚我送你回家。」方若彤本又试图拒绝,又再见其眸底的坚定之意後,她收回了口中即要吐出的字句。

方若彤背好书包先行至门外等候,陈欣雨则是打开电箱,迳直关上总开关,这才出了门口锁上餐馆大门,两人映於丝缕凄清月光下,踏上了返家路途。

陈欣雨率先打破此种诡谲的沉寂:

「我在你这个年纪啊,」说及此,她微顿片刻,目光却投於身前不远处,作回顾态,「那脾气可臭得很,全校没一个人敢惹我,」她边说边撇头望着身侧只比自己矮一些的女孩,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神色,倒像是小时候听父母亲说故事时那般认真之态,可爱极了,继而道:「且我还是跆拳道黑带四段,足够有跟别人干架的本事,所以那时的我啊,天天打架,天天到学务处报到罚站。」此语一落,陈欣雨不免大笑出声,现在想来那时年轻的自己,实是过於轻狂,轻狂至不可一世,天塌下来也不怕似地。

闻言,方若彤难掩诧异地凝着身侧只比自己高一些的女人,眼前这个她自始至终,打从底心敬重着的长辈──

原来也不是每个打架的人,都长得像乔一澐那般雄健,陈欣雨倒是个深藏不露的例子。

「是不是跟现在的我很不一样?」陈欣雨边说边反问着,方若彤则不住点头以示附和,就在这时,两人已於不知不觉间走至自家巷口处的超商,方若彤却下意识地往周身一望──

便见那抹熟悉身影,再也不於原处,仍是不住好奇──

乔一澐这人,该不会又是到哪打架去了吧?

看来过几天,他身上的伤她又有得治了。

陈欣雨见方若彤四处张望的好奇之态,不禁一问:

「怎麽了?」她也同是望向四周,却见一个个行人路过,没什麽特别的,「发生什麽事了?」闻言,方若彤旋是收起底心思绪,摇头应道:

「没事,」她淡然一笑,「欣雨姐您继续说。」此语一落,陈欣雨这才又恢复方才神态,嘴角那抹止不住的笑意,不禁令方若彤深感那时,定是陈欣雨最怀念且最珍惜的一段时光,继而道:

「还记得当时的我成天打架,打出了些名号,因而向隔壁校的貌似是混帮派的老大下战帖,会想跟她单挑的原因,是因为听说她打架也特别厉害,招数奇特,却不是正规学过任何防身术的,可已经击败那一地带许多人的头头,收编旗下,」说及此,她饶有趣味地向着方若彤一笑,方若彤却见其眸底之狡黠,不住打了个罗唆,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结果你猜,怎麽了?」

「怎麽了?」方若彤不知该答些什麽好,又是附和一句,接续听陈欣雨娓娓道来:

「她呀,最後也变成我的手下败将了。」她得意一笑,方若彤复是一笑以示应答,却仍是无法将陈欣雨口中的那个「她」,与而今眼前的这个「她」,彼此相互连结──

毕竟眼前的她是多麽仗义且正义,这些时日她皆是深了於心的,所以不免深觉此时陈欣雨口中所道之人,似是在说上辈子发生过的事一般,是何以地令人惊奇而难以言喻。

「而後来,」不及方若彤开口应答,陈欣雨却倏地道出另个令方若彤不得不径直石化於原地的事实,「我们在後来的几次切磋中,恋爱了;」此语一落,方若彤难掩面颜上的诧异,却又闻眼前人缓然吐出更为愕然的字句:「而那名老大──是个女生。」话音一落,方若彤一时半会找不着声调,脑袋已於瞬刻当机,无半分次次应考时的聪慧灵敏,俨然顿失运转功能。

原来……原来欣雨姐是同性恋?

陈欣雨深知自己蓦然吐露的这番话语,定会吓着眼前的女孩,可她希望她得以深了己身用意,於是一瞥身侧已不知不觉抵至的她家门口,郑重其事开口道:

「欣雨姐其实是想跟你说,女人本来就可以是『强者』,并不是只有男人才可以做为『强者』,只要我们奋力争取拥有所谓『强者』的要素,同时坚持善良的本心,我们谁都可以是『强者』。」此语一落,方若彤瞬时意识到陈欣雨所说这番故事的用意,旋是瞬感心田满怀能量地向她诚挚一句:

「谢谢欣雨姊!」她知道陈欣雨说这个故事绝对不是在吹嘘,只是为了鼓励她得以奋力地去争取自己所想拥有的东西,别这般默不作声地闷受着气,仅是於事无补,「我会努力的!」闻言,陈欣雨这才绽放了唇边的一抹笑,於骚乱方若彤的发後,仍是心疼眼前女孩的坚强,及欣喜她奋斗不懈的性格,继而道别:

「那欣雨姊就先送你到这啦。」她重新攒紧背包,便要与方若彤分别,却又闻她蓦地一句:

「那欣雨姊你,跟那个女生後来怎麽了?」打自她认识欣雨姊以来,她便见她始终是自己一人,可如今听完这段故事,却不见其周身有着任何一个「她」的存在──以至於她总觉方才陈欣雨所说,似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般,倒有些不真实。

闻言,陈欣雨倏地楞了片刻,这才又恢复唇角上的那抹笑,淡然道了句:

「她呀,」她的语气很轻很柔,柔地似雨後天边那抹彩虹,缥缈地攫不住任何云彩,「已经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我再也到不了的地方了。

此语一落,方若彤虽不大明了何谓「很远的地方」,可毕竟这是人家私事,方才她也仅是好奇心使然从而一问,问完当下即是有些後悔,而今听毕陈欣雨的应答,也不打算深究,淡然一笑後,随之向她道了别,而後进了家门。

见方若彤安然入屋,因着她其实就住餐馆楼上,开业时仅需下楼即可开始工作,陈欣雨背好书包,便往原路走返,却於邻近巷口处超商前的那个街区时,她蓦然蹲身绑紧鞋带,随之猛地起身,向着右侧暗巷内,以着放大两倍的音量,一字一句清晰道:

「你们──」她脸色一沉,同时攒紧双拳,「全部都给我出来!」一语落下,她凝着不远处几抹晃动着的身影,不住歛眸,其底的深意,令人不寒而栗,似是打算大开杀戒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