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请问杜先生您需要怎麽样的幸福呢?」

幸福。

杜犹贤闻言愣在店门口,踌躇着没有前进,也没有回答。

老板望着他丧气的面容徐缓一笑,淡淡地说:「杜先生您请坐,有需要喝点什麽吗?」

等杜犹贤反应过来,他已经愣愣地随着老板的带领入座。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半垂着头失神许久,才恍惚地问:「有酒吗?」

老板颔首,微笑道:「热红酒可以吗?」

他下意识点点头,须臾,老板捧着木质的托盘而归,将酒杯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放下。玻璃杯内酒体色泽紮实,浓郁的酒香满溢在空气中,带着醉人的水果与香料味道,他情不自禁伸手端来抿了一口,香甜的液体蔓延在口中,口感单宁而温和,并且加入了桔皮、肉桂、八角、丁香与无花果乾,是非常正宗的热红酒。

选用的红酒亦堪称顶级,层次丰富醇厚,绝对是上好的陈年葡萄酒,然而见过无数美酒的他又嚐了口,却也喝不出是什麽品种。

这样一间不起眼的小店,竟能拿出这样品质绝佳的红酒,还是拿来做成热红酒。他喝着喝着叹了口气:「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做这个吧。」

他的梦想,是酿造能够令人喝了觉得幸福的酒。

他走访世界各个角落,徜徉诸多酒庄,认识各式各样的葡萄品种及酿制过程,例如Chardonnay单一品种的白葡萄酒,口感浓郁中带着热带水果微酸的余韵;Syrah色泽呈深暗的紫红色,味道香浓厚实,莓果香气褪去後,紧接着含入微辛的胡椒风味,以及烟燻肉类的气息,还经常加入PetitSyrah和Grenache等品种混酿。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无比有趣。

他想起几年前,那是一个深冬的圣诞节,他在法国南部蒙佩利尔的旅店里,店主热了一杯红酒给他,甜甜的酒味漫入口腔,霎时暖进心里,缠缠绵绵。热红酒中,加的是锡兰肉桂、中华八角、印尼丁香等,融着中西方风味,滋味美妙。

英国作家吉卜森有段诗句:「啊,东是东,西是西,两者永不相遇。」可嚐起来并不尽然。

後来,他试着在红白葡萄共同发酵的淡红酒中加入传统酒麴,手工酿造而成醣化的糯米酒,糯米的浓醇甜美因葡萄的酸度而保有清爽感,身边的朋友都盛赞是好酒。

可是怎麽总是推不出去呢。

经历了漫长的推销与碰壁,再怎麽自信而勇往直前,也承受不住铺天盖地的自我怀疑与否定,他越来越没有信心,越来越自我厌弃,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发酵失败,堆积在阴暗的角落。是金子总是会发光,可是会不会其实他并不是怀才不遇,而是本来就所怀无才。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可是,能够以酒所浇的愁,就不是愁了。

哪有什麽酒,喝了能够幸福。

他将热红酒一饮而尽,哐啷一声放回茶几上,仰头望着始终站在一旁的老板。

「那你幸福吗?」他问道。

老板不疾不徐反问:「您认为,什麽是幸福呢?」

杜犹贤顿时沉默不语,握着的拳头紧了紧。

酿出好酒的时候,他真的感到很幸福。

可是遍寻不着伯乐,他开始不幸福。

所谓莫忘初衷,他所作所为的初衷,是什麽?

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其实可以不求回报,就只是为了喜欢。可是说穿了,他所做的所有努力,也不过是想得到某个人一转眼的注目,浅嚐一口後的喜悦与肯定。

但是就真的这样一蹶不振吗。

如若说是果断撒手放弃,再也不碰酒,他好像……也做不到。

因为他是如此喜欢这个领域啊。

他垂下脑袋,依旧没有说话。

老板端起桌上的空酒杯,手指轻敲着玻璃杯,暖风般的嗓音盛着醉人的韵味传入杜犹贤耳中:「那麽,我将为您带来棕红色的幸福。」

杜犹贤蓦地抬起头,棕红色,是陈年老酒的颜色。

他愣神片刻,又嘲讽似的笑了笑,丝毫不愿相信能有什麽幸福可言。或者说,现实已逼迫他无法相信这些令人迷醉的谎言。

嗯,要是能从此醉卧酒海,不必再面对遥遥无期的成就感,那也就是一种浇愁了。

一会儿老板回来时,手上的确多了一瓶幸福,颜色明亮通透,甚至反映着点琥珀色,真的如同一瓶拥有年岁的好酒。

「请您加在酒中饮用。本店不收取任何费用,不过等您饮用过後,会向您索取一样宝贵的东西。」

「酒?」他面露狐疑。

「是的。」

杜犹贤仍有满腹的疑惑想问,然而对上老板沉醉而不见底的双眸,他一时无法言语,仅是起身接下了玻璃瓶,紧紧捏在手里。

老板仍是笑得清明俊朗,他为杜犹贤拉开店门,轻声说:「谢谢您的光临,祝您顺利通往幸福。」

他恍惚地走出小店,空气中浸着淡淡的酒香,一个钟头後他约了一个红酒协会的理事,希望这一次,真的有望能够走往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