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尋找冬天的你 — 第六章　要不期待，很困難 1

安迪沃侯预言的光荣15分钟，不只降临在丁莳萝身上，还落在严立丰这个本来就自带光芒的发光体，若普通人的十五分钟都光芒四射，到她这里简直就是核爆威力。

一切都从爆料平台上的一则网友贴文开始引爆，这位网友将亲眼目睹阿草在舞台上倒下，女医生从天降临，有条不紊施行急救，速速召唤私人直升机，诸多神话级描述文字，配上网路收集的现场照片，召唤千万网军人肉搜索这位女神医生⋯⋯不到一个小时，严立丰这个名字就上了网路热搜排行榜，再过三十分钟，她的全英文医学论文、以及各种语言的论文翻译、研讨会剪影都被翻出来，但真正引爆「全民找丽莎」风潮的，是她身为富比世财富榜名人严金水正室唯一嫡传继承人的身份被挖出⋯⋯

绿岛音乐祭结束後的周一，也就是丁莳萝被学生追着跑的同时，丽丰医院公关室的电话线被打到爆，医院每个出入口都被人群堵住，绿岛丽莎在市集英勇救人的照片被放大输出做成海报，现场甚至有记者直播，以iPad比对丽丰医院妇产科主任严立丰的专业照片与绿岛丽莎的异同，相关的种种细节：成长经历、学历、财富、智商，一一被翻出，过度想像，夸张报导。

丽丰医院董事长室里的严立言听完助理一早赶工做好的简报，修长的手指在书桌上敲着，脑子高速运转，面对这情势究竟该如何应对？医院的公关危机自有一套应对SOP，报告上到他这里通常只要决定回应的力道即可，但这次风暴主角是立丰，而且⋯⋯这也算不上危机，毋宁是从天而降的行销大礼。

助理等了十分钟，还没获得董事长的指示，不禁站立不安。

「严医师还没出开刀房？」

「还没，听说是胎位不正，产妇又刚好是桐桐，不能剖腹，医生已经在产房里耗十个小时了。」

「桐桐？」

助理想了下要怎麽跟从不看娱乐新闻的董事长解释，最後挑选官方版的答案：「中光邱家的二少奶奶⋯⋯以前是名模兼广告明星。」

对这个答案并未满足，严立言按下通话键，请秘书打电话给妇产科护理长。

「董⋯⋯董事长找我？」不到一分钟，护理长的声音从扩音器里怯怯传出。

「邱太太的生产进行得如何？」

「难产⋯⋯严医师还在努力中。」

「助产不是医生的责任，她一直待在产房做什麽？」

「严医师⋯⋯都是这样的，她还会亲自帮产妇按摩。」

「她没带手机进去？」

「严医生的刀，谁都不准带手机。」

挂断通话後，严立言还是无法打定主意如何处理这次事件，由公关室发新闻稿，承认了，立丰出产房以後一定不高兴，而且她自此怕要活在公众的目光之下了；不承认，根本睁眼说瞎话，全民热搜的风潮压不下来，继续延烧，最後难免传到老头子那里去，她好端端的跑到绿岛参加这种市集，给二房机会批评她性格狂放不羁、任性妄为，在老头子眼里，恐怕不利於未来接班人的形象；不管怎麽样，除非用飞的，立丰今天恐怕连医院大门都出不去了。

「董事长⋯⋯我们要发新闻稿吗？」

他这才注意到助理还站在面前等候指令，他摆摆手：「让公关室先拟，在我与严医师讨论之前，暂时不要发出去。」

对跟着他三年的助理来说，严立言这个指示十分不寻常，从他接管医院体系以来，再大的事件，董事长都花不了十分钟便做出决策，这个事件说穿了不过就是小小的公关新闻，顺势承认了可以说是普天同庆，为何不能发新闻稿？但身为下属，面对上司不明所以的犹豫，他也只能接受，被打发出去。

等待的时间，严立言做了另一件助理恐怕会更匪夷所思的举动：注册爆料公社会员，将两千多则网友留言一一看过。

读得越多，当初在燃烧人嘉年华里那个冲动、直率、善良的侠女，鲜活的出现在眼前，那才是她——他的丽莎，而不是此刻被束缚在高级私人医院里，替社会特权份子服务的严立丰医生。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个问题应该教他生气，因为她怎麽可以不知道答案？也该让他悸动不已，因为这意味着她也期待着什麽，但是，他却只能用一种方式回应。

天下哪有不喜欢自己侄女的叔叔。

他不怪立丰那晚用力的推开他，不管不顾的跑回市区公寓，从那时起便不肯回应他的电话以及无数则讯息。他可以忍受她的埋怨、怀疑、鄙夷，但是他不能忍受失去她，外面的这些骚扰可能会让她兴起选择放下一切远走高飞的念头，到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哪怕只是可能，他都无法忍受。

下午三点，尽责的严医生终於踏出产房，前名模，现任的邱家二少奶奶，终於顺利生产，母子平安，身上没留下任何刀疤，几个月後就能恢复身材，回到镁光灯下，代言各种家电、名牌。

「严医师⋯⋯」护理长追上来。

「什麽事？」

「董事长请您立刻到他办公室。」

她停下脚步，眯起眼睛：「他命令我？」

「呃⋯⋯」对严家关系稍微掌握的护理长颇为难，董事室给的确实是命令，不过，她也没忘眼前这位才是自己的直属上司，於是改口：「我想是有急事要找您商议。」

「急事？」

「跟内科562床那位年轻人有关。」在这种情况之下，护理长觉得自己真是够专业的了。

「药物过量那位？他怎麽了？」严立丰不跟护理长废话，直接拿出手机想打给外科，这才看到萤幕上显示的四十通未接来电，以及两百多条讯息，同时间，又有一通来电进来。

严立言。

她犹豫了下，考虑拒接，但护理长就站在面前，也看到萤幕上显示的名字，在下属面前，她不好扫「董事长」的颜面，只好按下接听键。

「立丰，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我很累，不管什麽事都等我补完眠再说。」

「你不能离开医院。」电话中的语气不容置喙：「先上来，剩下的我来安排。」

「安排什麽？」她耐着性子聆听他简短的叙述事情经过。「我以为是什麽大事，不过就是几个记者挡在出入口，我难道还要躲他们？」

「这不是小事⋯⋯」

注意到护理长，不，整个护理站都竖起耳朵，她快步走回办公室，开启扩音，边听他解释外面正发生的情况，边换下手术服，拿起包包，一切就绪以後，切断他的话：「好了，我明天上班再跟公关室了解一下，不用劳烦董事长费心，现在，我只想回家。」

「立丰，」他语带警告：「你不能从大门出去。」

「很好，叫人把你的车钥匙拿下来，我开你的车回去。」

他叹口气，「好吧，你下去停车场等我，我送你回去。」

她还不想见他，但找不出理由拒绝。那晚的记忆仍然历历在目，隔天酒醒恨不得消除的记忆。只能靠埋首工作，忘记告白的羞耻，强迫自己不去在乎陪在伊莲娜身边的他，忽略亲戚们频频打听严家与霍夫曼家族联姻的烦躁⋯⋯这几天她开了两个礼拜份量的刀，虽然扭曲，但只有在手术室里跟肉血刀具相处，才能够获得发泄，想着想着，电梯已经下到地下室，电梯门一开，她就感觉外头异样的动静，果然，一踏入停车场，突然从四方冒出十几个人，她还清楚听见有人喊：「来了，是严立丰！」「终於下来了！」

这可是一小时收费三百，号称全国最贵停车场，这些记者或乡民或什麽的，为了堵她也实在是下了重本了，她现在才明白立言说她不明白在台湾这类乡民路闻能策动的舆论力量。

「请问严医师为什麽去绿岛？」

「请您说说抢救过程。」

「这次回国是不是为巨象集团接班做准备？」

⋯⋯

一堆问题迎面而上，闪光灯四起，而且，笼罩过来的人潮似乎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连续工作超过二十个小时，疲惫的神经实在经不起这样摧残，她步步被逼退回电梯间，就在此时，一台白色箱型车开到人潮外围，某个痞痞的声音哄着人潮：「让让、让让，货车要过去。」

这辆货车，竟然以倒车姿态，半强迫半请求的将人潮分开成两半，最後车尾来到她一步之遥，驾驶座跳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严医师！这麽巧！」

以癫痫症为由来挂妇产科的药厂业务殷子恺，满脸笑容，跟现场记者这个拜托那个借过的，就这麽走到她面前，不知道是自己过度疲惫，或眼花，严立丰竟觉得这个痞子还挺帅的。

「殷子恺，你车上还有位置？」

「有啊，等我送完药就有了。」

她拉着他的手，低声说：「送什麽药！快送我走。」

殷子恺果然是专业药厂业务，紧急时刻不忘谈条件：「那医生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之前cancel掉的那几款药？」

电梯门这时打开，她眼角余光中，瞥见严立言的身影，也看见他猛然停下脚步，一脸诧异的瞪着殷子恺，与他们相连的手。

「殷子恺，送我离开这里，我答应你任何事。」

「任何事？」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家伙竟如此机灵，以适当的音量——正好传到严立言那里，又不会让记者们收到音——道出此时此刻最完美的神台词：「当我女朋友？」

她不合时宜的想起在手术室里，拿着锋利的手术刀，划破病人肚皮那一刻的爽快感，她猜想自己大概有隐藏的暴力狂倾向⋯⋯

「好，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