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望因为昨天通宵赶画,超过三十小时没睡觉,加上傍晚和游宇路搭公车奔波花市,晚上又和许煦晖经历一场难以忘怀的精神交流,肉体和精神的负荷已超过身体素质。从许煦晖那里离开以後,吴望没有直接搭乘往捷运站的公车,反而沿着往学校的路走,预计走到A大再直接搭捷运。

吴望静不下来,坦白以後情绪的余韵仍难以抚平,处在制高点荡不下来,吴望的精神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快浮起来,脚步越踩越轻,连路都走不直稳。吴望的心头还有一块在激烈碰撞,他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就像坐完云霄飞车以後心底会痒痒的,吴望反覆回想着许煦晖的声音,想着他的隐忍,也想着他的疏离。

许煦晖的体内住着乾净的鬼魂,因为阴气才招集了满身的不幸,但吴望却不再试图穿透许煦晖了,他的爱意或许像针灸,尖锐、治癒、无痛,但对许煦晖来说这都是受伤以後的疗程,只要许煦晖不改善,那麽针灸都是治标不治本。

吴望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渴望的是让许煦晖好起来,只要许煦晖好,那麽他就好,而「爱许煦晖」这件事就变成一种选择了。吴望并不确定这个想法是否正确,也怕自己只是在找台阶下,但无论如何,希望许煦晖变好这个愿望是千真万确。

有很多感觉在今晚的忧伤底下溜走了,却也有很多感觉在含糊不清的表达以後留下了,在混沌之区等待理解。

吴望一一细数一整天的变化,促成这一切变化的人是游宇路,因为游宇路先猜到许煦晖已明白吴望的心意,吴望才想和许煦晖澄清。吴望想告诉游宇路今天的结果,虽然告白失败了,但是双方都得到更好的回应,这种回应甚至比交往更好。许煦晖的心里有吴望,确认这件事後,剩余全是过眼云烟。

是该找个机会告诉阿宇。吴望边走边想。

走着走渐渐泛起困意,为了把困意挥散,吴望把手机的音乐库点开,身上没有耳机,想着这大晚上的人行道也无其他人,就把音乐扩音,把手机塞进口袋里,音乐声有点闷,乐曲随机播放,不停变换的节奏和曲风一直打乱吴望的思考,最终他把设定改成单曲循环播放,放了英文歌,歌名叫《WonderfulU》。

AndI I I 

Ishouldbewaiting

waitingforsomeonenew

Eventhoughthatitwasn’tyou

ButIknowthatit’s

Wonderful

Incredible

吴望听着副歌,眼泪又从眼框中涌出来。

吴望会等待新的人,即使新的人不再是许煦晖,但是和许煦晖的所有,依然美好。

吴望听了一整路,这首歌令他深深着迷,到後来他的思绪只专注於旋律的跌宕起伏,情绪和歌手的声线契合,结束副歌就像抬头换气,准备好进入下一段歌词,之後才在收尾的旋律里把激情沉淀下来,当秒数後重新切回零分零秒时,再继续下去。

这种感觉跟作画很像,先让情感填满内心,花时间和自己对话,让笔尖轻轻柔柔踏在画布上,画好一个段落才进入下一个纯白,最後整理画面,舒展完毕。

直到上捷运前吴望才把音乐收起来,但还是在心里哼着旋律,对嘴唱歌词。

Wonderful、Incredible。

这两个词替今天划下完美的句点。

吴望下了捷运,走了一段路才到家,连澡都没洗就窝回床上补眠,睡到隔天下午一点才从深层睡眠苏醒过来,一醒来就感觉身体被卡车辗过,从後背酸痛到前手臂,而且还全身闷热,吴望一掀开棉被发现都是湿的,身上的衣服一并被汗水沾湿,冷气机出风口是紧闭的,吴望想着一定是忘了开冷气才满身大汗。从床上爬起来时,连筋骨都在痛,他把冷气遥控器按下去,脱光衣服去洗澡,忍受轮番酸痛袭击才勉强洗净,洗完澡後吴望照镜子看着自己满脸通红,皮肤全变成粉红色的,动手把热水器调节热水的指数从五转到三。

洗涤後全身舒爽,把纠缠一整天的松节油味洗掉,换成沐浴乳的麝香味,吴望从衣柜里随意抓件衣服套在身上,用毛巾随意擦乾头发,他的生活除了作画以外都很不拘小节。

吴望把被套拆下来,把塞进床垫下的被套抓出来时莫名有种即视感,前几天他才帮许煦晖洗棉被,正确来说他根本没洗到棉被,吴望再从棉被联想到游宇路,立刻把被套丢在床垫上,把丢在地上的裤子抓起来,在口袋里翻找手机,但手机没电了,吴望走回书桌把手机连接充电器。

吴望从收纳画具的箱子里取出报纸,用纸胶带把报纸黏贴在画布上,将四个边脚贴得紧实,盘算着傍晚要把画拿去给游宇路看。

手机充到3%以後就可以开机了,吴望把身体靠在书桌上,着手发讯息。

「阿宇,你今天在家吗?我晚上会把画带去,到了再敲你房门喔!」吴望送出以後,又再补发另一则:「我会待在许煦晖房间!」,之後吴望从通讯软体里拨电话给许煦晖。

「喂?晖哥!」吴望记得上一次许煦晖说自己只有在有请求时才会叫他晖哥,所以这一次就顺着老习惯喊了。

「……说吧,什麽事?」许煦晖正买完电影票,排队买爆米花。

「你下午在不在家啊?我想去你家……待着。」吴望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其实是要去等人,但如果直说的话,吴望感觉许煦晖就会把他赶出来。

「你干嘛赖在我家?」若不是昨晚和吴望真情大和解,不然许煦晖真的很想一脚把吴望踢出门,顺道在门口贴上一张禁令,谁叫吴望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我……和阿宇有约。」只要许煦晖一问话,吴望都像吃了诚实果一样照实回答。

「呃……我要甜的,谢谢。」

「什麽?」

「我在买爆米花。」许煦晖接过爆米花桶,顺手塞了一颗进嘴巴。

「你去看电影!不约!」

「好啦,我们约四点在楼下见,就这样喔。」许煦晖把电话挂断。

吴望还来不及回话,原本还想问许煦晖能不能去他家蹭一晚,再拨过去时,电话直接被挂断。虽然吴望是先斩後奏,但看着许煦晖心虚的反应,加上他同意吴望去他家,所以吴望从善如流,把换洗衣物装进纸袋里,打算晚上和许煦晖挤一张床。

如今再和许煦晖靠近时,吴望已经没有像之前那麽紧张害羞了,他的心情很普通,吴望开始检讨自己的变化,前一晚还说喜欢别人,隔天一觉醒来就觉得躺一张床睡觉很稀松平常,他准备好晚上在跟许煦晖玩一场枕头大战。

吴望把被套丢进洗衣机里,等待时继续单曲循环《WonderfulU》,只是现在听这首歌时的感受没有像昨天强烈了,这首歌突然变得很唯美,这美感是因为距离而生的。直到昨晚,吴望都对歌词里唱到的「新的人」深感期待,但这感觉也许只是昨天趁着兴头起的想法,吴望怀疑昨天的自己怎麽会如此陌生,怎麽会天真地认为每一种爱都是美妙的存在?

这世界上还是存在着多余的爱,吴望最清楚不过了。

吴望知道爱可以轻易被剥夺,爱也可以被控制慾抹灭,爱还可以因为分离淡去。有人说过,这世间最坚强的爱是亲情,因为爱情最後也会因为共结连理成为亲情,但是吴望却认为这个道理并不成立,这世间最坚强的爱并不能横跨两个个体,而是单方面的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