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对话在走回租屋处的路上又静下来,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因为疲劳,游宇路上班累了,吴望赶画累了。终止寂静的是肚子好大一声咕噜,他们两人才发现已经七点了但还没进食。吴望印象里上一次来许煦晖家时,他跑到隔壁隔壁条街才买得到东西吃,租屋处这条街都是礼仪社,他问游宇路要不要绕路去买东西吃,游宇路说去巷子外的便利店买微波食品就好。

在等待微波炉加热时,吴望先去占了旁边的用餐桌,游宇路驻留在原地,他隔着卫生纸取出自己的咖哩饭,用手指了出口,然後转身走了,走没两步他猛然返回,跟吴望说他不能在人很多的地方。吴望把刚放下的东西立刻领起,随游宇路一起离开便利店。游宇路心怀歉意,他只想到自己要回房吃饭,却没想到吴望是陪他一起回来,那吴望要去哪吃饭才好?游宇路想,要不要让吴望进房间一起吃,但又一阵反感,这距离太靠近了,令他不自觉恶心起来。因为不舒服的感觉太强烈,他打算装死,不过问吴望该去哪吃饭这件事。

游宇路想着反正吴望也没问,那他也不提这壶便是了。

吴望送游宇路到房门前,他把手上的提袋还给游宇路。

「谢谢,掰掰。」游宇路手里捏着门把,他的眼神又开始左扫右扫,忙着思考直接关上门会不会不礼貌,但别人都送他到门口了,他该不该请别人进来?

「掰掰,我去隔壁找许煦晖。」吴望的回话让游宇路稍微安心地关上门。

游宇路一回到家立刻把衣服裤子脱掉,只穿一条内裤就坐回位子吃饭,实在无法再忍受自己身上的臭味。再来他小心翼翼把二十一从塑胶袋里取出,摘掉盆栽外的第二层塑胶袋,放在床边的小窗台,拉上纱窗以前,他把鼻子凑近二十一,嗅了清凉的芬芳。整个过程他都尽量避免制造声响,吴望在门外这件事让他很不自在,理智上他知道隔了一扇门谁也听不见,但他就是不喜欢别人在门外。他把耳机戴起来,让电影的对白冲淡他的焦虑,吃起咖哩饭。

吴望站在许煦晖门前,举在门上的手放下又提起,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炽热跳动,一直以来喜欢许煦晖这件事都只能默默地想在心里,把情绪寄托在许煦晖看不见的细节内,他害怕许煦晖发现以後会产生转变,他是不存任何贪念的,只是想把这难能可贵的心情告诉许煦晖,而他此刻的怯懦只是紧张,他在脑补许煦晖的回应。

吴望要做最坏的打算,最保守的选择,许煦晖和他的友谊会因为他的告白嘎然而止,或许许煦晖会单方面的鄙视他、唾弃他、造谣他的坏话,吴望想到这里又认为许煦晖不会这麽做,许煦晖没有这麽坏。他顶多会说我需要一点时间思考、很谢谢你但是我没办法接受或是……我觉得可以试试看。

吴望朝房门轻敲三声,门锁被转动,许煦晖拉开门时,发现门外人是吴望明显顿了一下。

许煦晖穿着白上衣,外穿深黑色的白花衬衫,衣摆扎进杏色五分裤里,他的脸上还打着淡淡底妆,浅褐色的眉笔划过他的眉峰,吴望看着他细长的睫毛淡淡遮过双眸,他的心跳声更张狂了,就在底下扑通扑通,渴望着把这颗乘载爱的心脏送进许煦晖空荡的心房,吴望闻到甜甜的香气,是许煦晖身上的味道,这份香气让他更把持不住,他想告诉许煦晖自己有多喜欢他,是世界第一的喜欢。

「怎麽来了?」许煦晖像是很久没说话,从喉咙挤出来的字很乾涩。

「我有些话必须现在讲。」吴望急着想告诉许煦晖自己不是来催许煦晖给他回应,他有比等待回应更需要澄清的感受。

「……你还没吃饭?」

「嗯。因为急着想来跟你说,饭买着没空吃。」吴望朝内扫一眼。

「进来讲吧。」许煦晖让出房间,语气平淡地叹了很小的气,小到没有人听到。

「耶!」吴望丝毫没发现许煦晖一闪而过的哀愁。

「晖哥,你有看到纸条吗?那天你不小心给我撕了两张,我顺道给你写的。」吴望很识相,一进门就坐在地上,把盒饭放在自己腿上,以防重演前几天的「翻车事故」。

「顺道?那你顺道写的纸条里,不是有承诺下次来找我要提一杯乌龙奶茶来赔罪?」许煦晖横跨椅子,手臂交叉靠在椅子上,把头倾在手臂上,富饶恶趣味的说。

吴望这才发现自己忘了买饮料,而且他还捧着晚餐不要脸的来别人房吃饭。

「……开学买一周?」

「你说的。」

「好!那开学买一周!」吴望笑看他晖哥,买一周饮料当然好。

「那你原本想说什麽?」许煦晖知晓吴望要说的,他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正思考该如何拒绝,但他更希望吴望不要提,什麽都不要讲。

「我来是想跟你说……是想说……」吴望的心情雀跃又惧怕,各种想法在脑中化成矛与盾厮杀激昂。他抬首,想把许煦晖望穿,他要透过直觉去猜测许煦晖的反应,但他发现许煦晖笑得柔,这个表情只有在许煦晖什麽也不愿意讲时,他试图遮掩内心想法才会出现的。

那瞬间,吴望内心汹涌的激流消退,同海啸般先被引力拉得越来越远,浪群不停向後退,露出了浅滩的深色沙粒,那些埋在海里的杂物见光,吴望就站在原地,倏然发现许煦晖心中那块黑暗就像是地鸣而後生的海沟,那海沟之深、之滚烫,他一个被搁浅在岸的人不被允许靠近,许煦晖就是那股引力,他把连结沙滩和海沟的媒介抽走,把那片海收回,然後,海啸翻倍朝岸上摧毁所有。

许煦晖不给人机会,他把海收走,他让海摧毁所有,他不敢也不愿意让人进去地核中,从来没有人会因为地热灼伤,因为没有人能靠近地热。

吴望整顿情绪,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连他也不够格去触碰许煦晖。

「我来是想说,我发现我喜欢你,不过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知道不会有答案,我还是……我还是要让你知道一件比『我喜欢你』更重要的事。」

「嗯。」

「就是、就是……」吴望的视线慢慢模糊。

他对自己仍然杵在岸上这件事不感到悲伤,真正令他感到悲伤的,不是这一件事。

他站在这里,看着许煦晖才发现,眼前这个人到底有多孤单呢?他的孤单彷佛就是让太阳落下山的幕後凶手,他的孤单太多太多,他的孤单在每个夜晚时分都会贯穿他,再撕坏他。

许煦晖是孤单寂寞的存在,许煦晖怕黑,许煦晖好像永远不相信「天会亮」。

吴望难过的是这件事。

「你说。」许煦晖低声道。

「那件更重要的事,就是我一定要告诉你,你永远可以被爱。」说到最後一个字时,吴望的眼泪已经连连滴入饭里,他抑制不住自己因许煦晖溃堤的眼泪。

之後,他在泪眼婆娑间,发现许煦晖那抹柔情又完美笑容出现裂痕,他没有听清楚许煦晖说了什麽,只是隐隐约约感受到,他们的友情得到昇华,已经不需要为了人世间小情小爱给约束。

许煦晖,如果你上岸的话,我会去迎接你。

吴望在心里发下狠誓,他相信许煦晖有一天会靠岸,如果那一天到来的话,无论自己是不是陪在许煦晖身边的人,他都会真心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