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棂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云泥居,散发着熠熠光辉的灯影树映入她眼中,樱椥的那株的光点依然纯白无暇,另一株夹杂了太多色彩、令人看得头昏,原在屋内静坐修行的樱椥感应到檀棂的气息,立马奔了出来迎接她。

「好久。」他嘟着嘴抱怨。

「抱歉抱歉,我和墨夷大人一不注意聊太久了。」檀棂想起方才的谈话,忧愁一来,沉下了头。

樱椥较檀棂高了半颗头,平时便得稍稍低头才能看清檀棂,如今檀棂也低下头,樱椥全然见不到她的脸,他将手指放到她下颔,一勾抬,二人双目交视那瞬,檀棂胸口一震。

「做、做什麽?」檀棂感觉整个脑袋都在发烫,即便看了几千年,樱椥媚人的眼眸与眼角泪痣仍旧动人,一不小心便会深陷他眸中。

「想看。」樱椥灿烂一笑,粉黛尽失风采。

「看我?」

「喜爱,所以想看。」

樱椥的纯真在这复杂的一日令檀棂更加多愁善感,她曾自私对樱椥做了不该做的事,那份愧疚一直存於她心底,今日却浮了上来,她握住他的手,双眼有些湿润,问:「樱椥,若将来你发现我做了坏事,你会生我气吗?」

「不生气。」

「真的是很坏很坏的事,那样……你也能原谅我吗?」

「不生气,那就不用原谅。」

几乎在同一刻,她的嘴角扬起了笑、眼角落下了泪,她突然很渴望温暖,向前埋进了樱椥怀中,她心中有太多秘密,定界石、万爻符、枒杈的计谋还有四千年前有关婆娑岛的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没有真龙族自傲的智慧,无法应对这一个个沉重的秘密,庆幸她身边始终有樱椥相伴,好让她在世间沉浮时,不至於孤军奋战。

「檀棂……不开心?」他抱着她,感受到她的忧伤。

「……。」她在怀抱中微微扭头,无语。

「不怕,樱椥在。」

他将她整个身子深深搂入怀中,多年来檀棂一直照顾着樱椥,此刻,樱椥彷佛一把保护伞,让心绪紊乱的她免於外界侵扰、让精疲力尽的她有一处安歇之地。

檀棂前所未有的安心,他意识到她长久照看的樱椥已经有了宽阔厚实的胸膛与肩膀可以让自己依偎,他……已经长大了。

五花先生的提议再次回响於她脑中,她闪过一念,或许那样也不坏……。

檀棂从未想过与樱椥分开,无人可及他们在彼此心中的重要性,即便枒杈、孚央,亦不可同樱椥而语,檀棂很清楚这点,双生麒麟的羁绊早已超越手足之情、男女之爱,那是融入血肉骨髓的深刻。

「樱椥,我们能否永不分开?」

「樱椥不会离开檀棂,檀棂会丢下樱椥吗?」

「不会,就算走散,我也会用尽力量回到云泥居找你。」

「永远在一起。」

「好,永远在一起。」

檀棂豁然开朗,双生麒麟之间何需婚姻那等无用之物?只要他们心存彼此,任何仪式与称呼不过是云烟。

云泥居中,一双人影相依而坐,檀棂抱着一把孚央送的古琴拨弄着、将近日的烦心化作歌曲弹唱而出,樱椥侧耳倾听,於此岁月静好之际,偏有人不合时宜地前来打扰。

那人在屋外伫立良久,樱椥早早便发现有人到来,不过不愿理会,听檀棂歌唱要比外人重要得多,奇怪的是对方也不入云泥居,便在篱笆外静静等待,彷佛不愿打断院中的高山流水。

然,他那一头火红的头发实在太过显眼,茂盛的篱笆也挡不住他的闪耀,檀棂偶然一瞥,看见了他的血红寸头,不由得倒抽一口气,他听歌曲停息,便大步走入云泥居。

「火、火玛瑙,你怎麽来了?」檀棂最拿他没辙,不说她几次三番害得火玛瑙遭殃受罪,光是火玛瑙的火爆性子就是脾气温和的檀棂相性最差的,说起来他们上回见面还是在三十九王院中,他们向来没交集,檀棂惊讶之时也不解为何他突然到访?

「传话。」

「不是有传信鸟吗?」火玛瑙目光如炬,一瞪,檀棂即刻收声,她怕火玛瑙误以为自己在取笑他如传信鸟一般,故而赶紧换个话题,问:「谁让你传的话?」火玛瑙在凤凰族就是个小少爷、地位不低,能让他亲自跑一趟的想必身份崇高。

「族长。」

「族长?」檀棂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呼:「朱华大人!」听闻朱华大人闭关许久,竟不知她已出关。

「我族还有其他族长吗?」火玛瑙语气尖锐。

「那朱华大人说了什麽?」

「族长要见你。」

「见我?」檀棂受宠若惊,凤凰朱华乃是上古便存在最古老的生灵,传闻她美貌无双、是三界第一美人,檀棂作梦也想不到这样的大人物会召见自己,诧异之余、慌不择言:「她为何要见我?她来了吗?在哪?」

「荒谬,小小麒麟岂值族长亲临,自然是你去火燎原拜见她。」

麒麟族近来麻烦不少,墨夷特地交代双生麒麟不可离开隐里,深怕没了真龙族庇护,他们会受他族所害,檀棂再笨也懂此时不可出隐里,她道:「墨夷大人说了,不许我离开隐里,我就不去火燎原了。」

火玛瑙一怒,手一挥烧了边上的古琴,斥:「我族族长一言胜过真龙族长万言,你去是不去?」

看着瞬间烧得灰都不见的古琴,檀棂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樱椥见不得檀棂受恐吓,招呼也不打便拿出黑金长弓朝火玛瑙射了支雷箭,火玛瑙反应也快,筑出一道火墙挡住了樱椥攻势,樱椥一连射了七箭,起先火墙还能抵挡,但到了第五箭已有了明显破绽,最後一箭直接粉碎了火玛瑙的凤凰业火,凤凰业火可是三界最危险的武器之一,可焚尽天下物,而樱椥的雷箭却破了凤凰业火,可见麒麟族的雷电之术不惶多让。

火玛瑙活了十八万岁,还没见过几人能破他业火,骄傲又易怒的火玛瑙不能容忍樱椥挑衅而怒火中烧,说来他每每见到双生麒麟总是没来由的一股火气升起,明知容易生怒,朱华提起要人去向双生麒麟传话时,他仍自告奋勇,似乎意识深处期待见到双生麒麟,准确的说是想见檀棂,至於个中原由他亦不解,只知檀棂身侧总有一堆人围着闹腾,他见了总是心烦。

樱椥、火玛瑙大战在即,檀棂不愿事态恶化,连忙阻止并同意随火玛瑙走一趟火燎原,可必须先取得墨夷同意,因朱华仅要见檀棂,樱椥想随行遭火玛瑙严厉拒绝,檀棂安抚了好一会儿樱椥才答应留下看家。

随後,火玛瑙便与檀棂一同前往墨夷的书房,途中檀棂问他是否知晓朱华召见所为何事,她本以为凤凰族长品行高洁、顾及苍生,喊她去是为了枒杈欲一统三界一事,怎料全然不是如此……。

「族长与水神乃是故交,族长出关後,水神与那只不入流的河豚精一同见了族长,河豚精告知族长收了你当徒弟,故而好奇想见见你本人。」

「就、就这样?」檀棂万万想不到凤凰族长这般随兴,为了满足自身好奇心便可大费周章。

「族长向来如此。」火玛瑙听着颇无奈。

「贵族族长和一般神族不太一样啊,如今人人都关注着枒杈叛变之事,她倒不想从我身上探听消息。」

「谁找过你?」

「记不清了,所幸孚央哥哥都替我挡掉了。」

「你跟真龙族长次子已退婚,理应保持距离,叫得如此亲密成何体统。」火玛瑙训斥起檀棂。

「孚央哥哥是兄长,我喊他哥哥有何不对?」

「既如此,你何故直呼我名?」火玛瑙年长於孚央,甚至虚长枒杈、墨夷三万岁,论起辈份,檀棂直呼其名确实不妥。

「那我该喊你什麽?叔?」檀棂见火玛瑙皱起眉头,显然不满意,她挠着脸颊,想着该换一个称呼,於是睁着水灵的双眼、略带无辜的可怜神情,眨巴眨巴地试探道:「或是……火玛瑙哥哥?」

檀棂说出哥哥时,火玛瑙正巧与她对视,看着她、听着她,火玛瑙瞬时乱了心扉、烫了脸颊,他赶紧摀住口鼻免得让檀棂察觉异样,从未如此悸动的他将自己的异状怪罪到檀棂头上,不客气地骂道:「谁是你哥哥,少攀亲结故!区区麒麟,胆敢如此不敬!」

「是你说不让我直呼你名字的。」檀棂委屈道。

「我何时说过不让你直呼我名字了?」

檀棂细想,火玛瑙确实未曾说过,可他方才语意明明是如此,於是解释:「你方才问我为何直……。」

「行了!」火玛瑙强硬地打断檀棂的辩解,总结:「你过去怎麽唤我就一样唤着,不必改了。」

「喔。」

檀棂心想果然与火玛瑙相处不来,这般易燃易爆炸、又不知他的界限在哪,随时都可能惹得他盛怒而被一把火烧了,她只期盼墨夷千万别同意让自己随火玛瑙回火燎原,也免去与他一路同行的辛苦。

殊不知,待他们来到墨夷书房前欲请随侍通报,竟发现书房外的真龙族人全被击昏,二人觉得事态不对,迳直奔入书房,本该井然有序的屋内却被砸得七零八落、纸墨笔砚散了一地,书案亦被从中劈成一半,破裂处还冒着焦烟,而书房主人墨夷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倒於凌乱的书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