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幕肃黑,一夜寂静,时针已走向数字二。

三楼房里,姑娘辗转难眠,翻来覆去好几回依旧睡不着觉,坐起身寻思好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吃个药。

否则,她已快被这无尽黑夜和脑子里不请自来的重复画面给逼疯。

楼下的全若也是差不多处境。

他将同样担忧的秦燕赶回房,自己则依然待在客厅。

自从发现全曲需要靠药物助眠,整天下来他便心绪不宁,沉不下心来做任何事,更别说掏空心思睡觉去了。

全若坐在沙发上,敛着眸,摩娑着手中的药罐瓶身,眸色愈发晦暗。

姑娘今晚却还未见任何动静,不晓得是工作累着了睡得安稳,抑或压根不到那时间点⋯⋯

正当他这麽想着,一阵脚步声自楼上传了下来,不过多久姑娘的身影也出现在楼梯转角。

全若不动声色地将瓶身用双手覆住,一抬眼,就见全曲脸色不甚好看,扶着墙一步一步缓缓而下。

似乎没料到此时还会有人待在客厅,全曲怔愣片刻,随後站直了身子,对上全若有些复杂的目光,不一会儿又移开,往饭厅中岛走去。

「你怎麽还没睡?」全曲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拢紧身上挂着的毛毯,才又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她记得全若的作息撇开需要在医院值班的时候不说,一向讲求健康规律,这麽晚的时间照理说是找不到他人的。

全若朝她笑笑,没显露一丝不对劲,「想些事,等会儿就睡了。」

全曲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和他道声晚安,恍若无事地捧着水杯迳自上楼。

刚回房里,她便蹙起眉坐在床沿,再度尝试将那晚独自面对萧何,怎麽样也找不着严末的画面赶出脑海,却始终做不到。

那几声无情的断线机械音盘旋不去,响在耳畔,不见消停。

尝试无果,全曲拉开床头柜抽屉,此时室内只点着一盏床头灯,并不亮,她摸了好半晌,最终摸了个空。

姑娘眉宇间的摺痕愈发得紧,她蹲下去往更深处摸了个遍,却依旧找不到那瓶药罐。

不见了?

怎麽可能?

太不可置信,全曲忽地笑了声,坐回床边,觉得头渐渐地疼了。

这药好端端的放在这,怎会突然不见呢?

倏然,一个念头急闪而过,垂着肩的身子就僵在那儿。

方才下楼时,全若看着自己,那深沉复杂的眼神。

还有——

他手中似乎握着个东西。

思及此,全曲发愣了几秒,唇线抿得平直,局促和焦躁渐渐聚进月眸深处。

她想不透,这件事如何被发觉的。

当初到医院,特地挑了平日,和Jade临时请假也只提到自己是忽然有事,要外出段时间。更别说医院除了秦燕也没其他可能见着的熟人,平时亦没露馅儿⋯⋯

怎麽药就落到自家哥哥手里了?

全曲眉头是愈蹙愈紧,全若知晓事情後不为所动的应对,更加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找他拿药,那就得和他坦白这些日子,自己是怎麽过的。

不跟他拿药,那便只能独自强忍着。

白天全心投入积满的工作,夜晚凭藉药物沉入睡眠,努力地不胡思乱想,是她目前唯一能解救自己的方式。

可现在,若不拿药,等於是给她截断了这唯一能在夜里图得短暂平静的道路。

全曲手指慌乱地绞着衣服,咬着下唇,暗骂自己没将东西藏好,甚至理不出个好法子来解释一切。

也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两声叩响。

全曲心头一跳,赶忙钻进被窝,裹起全身宛若已是熟睡的模样。

果不其然,全若在外等了会儿,没人应门便悄悄进了房,放轻步伐来到床边。

他在床沿坐下,离姑娘不过几寸距离,灯光染上她的侧颜,闭上眼不自然轻颤的睫毛特别明显。

这姑娘的倔脾气⋯⋯

全若叹息了声,压下隐约的恼意,主动开口:「为什麽没跟我说?」

全曲闷在厚被里,心下一颤,乾涩的喉咙滚了滚,默不作声。

全若见状,偏要揭穿她,「我知道你没睡。」

他将棉被拉下了些,逼得姑娘露出整张脸,嘴上难得对她说着不留余地的话:「你不可能睡得着。」

少去遮掩,全曲也装不下去了,一睁眼就对上了那双暗眸。

窒息的无声回荡於两人之间,她撇开眼,坐起身後将头转至一边。

「没什麽好说的。」细哑的嗓音响在满室沉寂里,听得特别清晰。

也拧得人一颗心生疼。

事实就摆在眼前,不都看见了麽?

为何非得这般逼她说出来?

「小曲,你看着我。」全若的声线听不出严厉,可也绝对拣不出一丝柔和,「这不是小事。」

全曲用力闭了下眼,松开眉头,望了过去。

那双眸子里一片淡然,苍凉寂寥,如广袤无垠的沙漠,除却漫天黄沙,毫无生机可言。

可就是这般伪装落进全若眼底,也只有「拆穿」一条路可走。

「说吧,为什麽要吃药?」他顿了顿,又道:「没听见理由,我不会走。」

全曲虽是望着他,却仍旧避而不言。

说什麽?

能说什麽?

她也不能确定自己是怎麽变成这样的了⋯⋯

如今会让她每夜睡不着觉的理由,除去情况已然稍缓的梦魇,绝多数都是那男人的身影。

心里好似被裹上条丝线,有人分头扯着线头两端,一会儿使劲要她忽略严末这名字,一会儿却拼了命地要她记起他所有的好。

要她脑海里除了严末二字再也容不下任何事情。

可偏又不给她忘了那夜自己是多麽狼狈的场景。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刻,找不着他的恐惧是那般清晰⋯⋯

所以说到底要她怎麽办?

全若瞧着陷入自身思绪的姑娘,憔悴的身影映在满是怜惜的眼底,恼意什麽的突然都没了。

他哪里会不明白她需要药物助眠的理由?

过去再难以面对的梦魇她都自己撑过来了,还能有什麽原因让她入不了眠?

「气他对吧?」他的声音蓦地粉碎她渐次混浊的思绪,一字一句敲响在心头上,「气他为什麽没去找你对吧?」

全曲一愣,望向他的目光转瞬间仅存空洞呆滞。

对他生气?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种情绪。

「当初你说你怕,可你怎麽不想想,自己不愿意面对他的理由是什麽?」

全若的问题让全曲发觉自己的手竟发着颤,吓得她连忙捏紧袖摆,垂首故作镇静。

不,不对。

她没有理由生他的气。

这什麽事情值得她气成这副模样,气得她远走高飞,气得她不敢见他一面?

全若见她还是不答,便又换了个说法,「好,不是生气,那是什麽?怕他麽?」

闻言,全曲猛地抬起头,眸中是千万个不敢置信。

全若的话处处让她直觉地只想否认,可另一方面,她却不知从何否定起。

她只知道,不该是这般如他所说。

不是这样的。

对着仍看不清一切的姑娘,全若奈着十足的性子,循循善诱:「你怕的不是他这个人,对麽?」

这会儿,全曲终於哑着轻细的嗓音,如抽空灵魂般地点着头:「我不怕他⋯⋯」

「嗯,你不怕他。」全若放柔了声线,「那你说,为什麽不怕他、不愿见他?」

全曲的心绪彷佛被牵着走,绕回了过去在L市的生活。点点滴滴,她的日常里,每个片刻都有他的倒影。

因为他爱她。

因为她也爱他。

因为早在重拾记忆後,那些种种片段,那些电脑里摆着的四年份视频——

所有一切都是他足以弥补那夜没有出现的好。

姑娘的视界不知何时模糊了起来,一股热意盈在眼眶周围,在眼角凝成了珠,不受控地滴滴淌落。

她从来没有怕过他。

她想他,每日每夜都在思念他。

过去她也不懂,怎麽心里老是本能地在抗拒面对他⋯⋯

可如今,那答案似乎悄然地在这瞬间揭开面纱,像根纤柔羽毛,飘过万千思绪,穿过残壁断岩,落在入海流的川泊尽处。

姑娘的声音很轻,轻得不可思议,宛若徐风一拂轻轻就散——

「因为他是严末。」

而我只是害怕失去他。

害怕未来有一天,会再次失去他。

某墨:默默地发现我要虐完了!(抬头挺胸

严律:一点都不值得骄傲^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