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无表情的俊容苍白失色,玉身伫立在繁地一方,他怔怔的看着化成人形的少女向自己张开双臂奔来。

锋芒毕露的铁剑向着毫无防备的少女袭去,被叶真雨眉眼冷淡的拂动衣袖弹开,掉落地上发出“嘭”的脆响。叶珩羽恰在此时扑到他的胸膛,那举起的宽大衣袖,看起来像是把她纳入了怀中。

“师傅……”千言万语,融入了一句丢失多年的称呼中。

白衣男子神色微楞,随即神情严肃。“这是执笔长老提起的妖花,师叔祖,她这副模样……不就是当年的公孙翾翎吗?”

那铁剑正是古怀言所扔出,本意把她擒拿,却不料叶真雨竟把她护入怀内。当年叶真雨的情事在观里正轰动时,他还是一介道童,自然没见过当事人之一的公孙翾翎。听掌门这么一说,才感觉到两人的姿势不妥。

古怀言揣着手中的狼毫长笔,“师叔祖,我当年已经说过。这花妖当年意图害人,是我亲眼所见,亲手将她擒下的。本是被仙神带走,时隔多年才出现,怕是有其他图谋,莫要被眼前假象迷惑。”

其他老者认出了叶珩羽的模样,纷纷摇头嗟叹。

叶真雨放下衣袖,微微把她推开,神情公整。“小羽确是公孙翾翎的后世,喝过孟婆汤,便什么都忘记了,我等修道之人怎会执念于前尘往事。她今生在昆仑长大,性子本纯,平日我多番约束,害人之事相信另有她由。”

作为掌门之首的白衣男子陈怀旭,皱着眉头,久久未言。

“昆仑……”古怀言言语不忿,“若不是执着于往事,师叔祖你怎会两百多年逗留昆仑,千方百计把她带下山,这怕是……余尘未了!”

叶珩羽呆呆的看着魂牵梦萦的容颜近在眼前,小手抓住他的袖子,不敢放开。她听懂了所有人是因为她的前世,而反对师傅收她为徒。

“只有把亏欠了的归还,才是前尘了断。昆仑一事放眼观内,无人胜任。我孤身前去,一方面是为了此事,另亦有速成修炼的打算。至于收她为徒,不过是因缘巧合。九年前,昆仑仙山之巅,我当着西王母以及全天下的神仙,亲口承诺收她为徒。所有神仙可为我作表,我们之间只有师徒之谊,绝没有其他的情分存在。对于前事,我无畏无惧,无须躲避,坦然面对,此乃最佳的证明。其他无谓休提。”

基于他一向的良好形象,一席话立马说得众人妥帖,作为晚辈,亦不好再去质疑。有了神仙的见证,没有人会相信,举天作出的承诺会反悔,更是不会冒着天上地下之大不韪,去胡乱发展男女私情。

众长老没有言语,把眼神交给了陈怀旭。后者略一斟酌,表决道:“收花精为徒已成事实,我并没有反对的意愿。就像太师叔祖,曾经化过妖,当时的祖师爷也是不计前嫌收入门内。现下须谨慎的是,她现下已化了妖,应是把她修为打回原形,再让她入门。”

方才徒儿走来时,他已察觉她的不妥。这下一开法眼一看,发现她确实带了一身的妖气。“小羽,这是怎么回事?”

叶珩羽回想片刻,恍然大悟,“师傅,我刚才在尘渺海待过,接触了青龙。”

其他惊道:

“那恶龙化了妖!”

“那我们这趟不就白走了吗?”

“这下,该是怎办才好!”

陈怀旭扬手,并怀疑的盯着叶珩羽。“先不要下定夺,往前还需几里路,我们去到便知究竟。”

叶真雨说道:“她并没有化妖,修为可保下。妖气我会代她去清,诸位不必惊慌。将来若是她会有行差踏错的话,我必定下手诛之。”

说到自己的师傅是从妖感化到仙,多年来,门内的人颇有微词,并没有真正的接受过叶玉霜。德高望重不过是摆设,这是叶真雨难提的一个伤疤。如果叶珩羽真有那一天,师傅是妖,徒弟也是妖,会把他逼到绝望的地步的。

叶珩羽懵懵懂懂的跟在师傅身后走。九年的时间,正如师傅所说的物是人非。他的身形,更加清减了;他的脸容,苍白无光;他的语气,虽坚定却透着疲倦。师傅比起当年的惊鸿一瞥,已憔悴不堪。

下手诛之……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不会行差踏错,若是真有那一天,待她比命还重的师傅会忍得下心吗?

叶真雨刚关上门,便被一团温香软玉紧紧抱住。她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感受属于他的气息,思绪万千,泪流不休。“师傅……我总是见到你了,以后就算是死,我都不要离开你了。”

叶真雨没有被她打动,冷冷的说:“放开。”

此刻她想任性的遵照自己的意愿,但是想起师傅昏迷不醒时,曾想得清清楚楚,今后都得以他为天。于是,小手抹着眼泪,不甘的放开。

叶真雨走至桌边坐下,一眼都没有看她。“为师的教训你是全忘了,还是劣性不改。今日见过上清掌门和一众长老,往后的言行举止都得遵礼约束。”

她知道师傅是心口不一,可亲眼见到和听到,心里还是不免难受。“师傅……我知道了。以后我……我会加倍努力,全听……你的话。你是这个世上……唯一不会害……害我,对我忘……忘乎所以好的人。”

小徒弟边抽噎边说话的模样,真让人难受。他举起袖子,不知所以,终是放下。

九年未见,她依旧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小花朵,甘于活在他的宽袍长袖下。那九年,他尝到了昔日不能淡忘的疼痛。错在他太过自信能放下,不过是再次一头撞入了轮回不脱的宿命。欺骗得了所有人,也瞒不过自己,不得不去承认,他还是……余情未了。

他有些后悔把她带来这个人间,经历了情感复杂的滋味。当初他没有心软,一直坚持的话,或许她现在还是昆仑山上,无忧无虑的花儿,而他早已成仙。没有那么多的纠结,所谓的爱恨情仇,永远的随着历史长河深埋。他会渐渐淡忘她,她会不记得他。

这些不过是只能想想而已,一错难回头。

百年回首俗缠身,当年那一念,终究是错了。

从今往后,他该怎么去待她才好。也许该约束住的是他,而不是她。

入夜,叶珩羽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起小白留给她的那一番话。复惊醒,下床推开窗,只见夜空清月高挂。

她连忙跑到隔壁的房间拍门,许久不见人应。师傅从来不躲她,不避她,这下便是不在房里。她走回自己的房间,从窗口飞出去。站在屋顶上,甍宇齐平的城市,深沉的埋在黑夜里,不见人影浮动。

师傅到底去哪里了!?

怕有人发现,她变回小小的花朵模样,在屋顶上跳奔,一处处的寻,看着下面哪里会有师傅的身影。既然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可能不在城里了。

从窗口钻了一个孔,想溜入师傅的房里拿剑,结果被结界挡住,有门不得其入。师傅设立的结界,是不会防她的,曾教过她解法。

好不容易把结界破开,在房内找到了师傅一贯佩戴的长剑。果然,师傅并没有带走。她的口诀和心诀皆是一脉传承,这把长剑看来很“勉强”,架着她跌跌撞撞的飞行,还好终于寻到了师傅的气息。

在城西的深林里,树叶落尽,只剩枯木,冷风拂过,树叶洋洋洒洒的留在了衣领或青丝间。控制不住剑气,她跌了下来。

地面有层层叠叠的树叶,不至于摔痛。她回头去寻剑,却见盏盏绿灯在靠近。精灵的眼力自然极好,一眼便看清是十几头灰狼在四面八方围向她。

那目光是兽类惯有的谨慎、贪婪,志在必得。叶珩羽好歹活了三百年,区区人间的小兽不足畏惧。

她站起来大声道:“你们打我的主意做什么,再多几百头也吃不到我的肉!走开走开!”

灰狼听到她的声音,只是顿了一下,续往前迈进,显然毫无震吓力。

叶珩羽不快的“哼”了一声,抱着剑跳上高处的树枝。才一站住,只听得破裂的声音,便从树下摔下。

一头灰狼首当其冲的扑上来,她这才有危机感,身形极快的窜到了一边。狼是群战的猎食动物,一个出动,剩下的也不会“立脚旁观”。两头灰狼倏地把滚到眼前的人儿按住,下口去咬脖子。

叶珩羽用剑架住头上,肩膀却被两只爪子抓破。“好痛!”她呼呼大叫,过于着急,真气运流不通。

实在是太大意了,俗话说骄兵必败。剩下的灰狼把她牢牢的围起,抓脚的咬脚,抓腰的咬腰。情急之下,默念了最熟稔的御火诀。疼痛激起她的害怕心理了,慌慌乱乱的挣扎着。

厚厚的树叶无疑能立马助长火焰,狼群一哄而散,只有刚才那头最勇猛的灰狼咬住她的肩膀,要拖走到嘴的猎物。这头狼都快成精了,舌头尝到的香甜血液,让它晓得眼前这个猎物并不是一般的凡人之躯。其他狼早就跑得不见踪影,唯闻林间响起凄厉的狼嚎声。

可惜火焰的一发不可收拾,使灰狼不得不舍下嘴里的美味。在尾巴被烧燃时,灰狼终于一逃而去。

树木草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火焰连绵伸展,浓烟袅袅升高,一眼看不到头的烈火,满目红光。叶珩羽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站在火中,失了措。

有人影在火光走来,脱下外面的宽袍,升上空,他站在当下,念念有词。只见宽袍下起大雨,水珠川流不息,流过之处皆有一层薄薄的寒气,林中之火很快熄灭。

“师傅!”叶珩羽一身淡色的衣裳挂满血液,两只眼睛湿漉漉的看着无论任何时候,无怨无悔替她收拾烂摊子的男子。“对不住,我又闯祸了。”

本来为了使力压住体内横流乱窜的真气,他有点神志不清。这下,强制驱动了法术的后果是,他完全失去理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