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林放消失在楼梯间后,木羡修才转身离去,过了拐角就已经停下了的林放却在这时,将半个身子隐蔽地靠着楼梯扶手,探出头来。

视线里,木羡修撑伞,单手提着一瓶清明剔透的矿泉水,在风雨中徐行。他穿着黑色长袖T恤,越发衬托出白净无害的气质,如璞玉般温润动人。

只是简单的行走,都赏心悦目。

越看也就越像林恒。

还不止,林恒肩要比他再宽些,腿再长些,再高些,气质再出众一些……

不能这样比,木羡修如果知道会气吐血的。

心里提醒着自己不要太过分,可仍然不自觉地将木羡修的身形与脑海中林恒的模样重合。

假想里这么一比照,林放顿时轻声叹气:毕竟是两个人啊。就拿发型上来说,木羡修的短发虽然很清爽博好感,但绝对有别于林恒的平头。

平头……林放眸光一暗,收回视线,提着购物袋沉重地往上走。

她最后一次见林恒,他才理了平头没几天。

那是种将(表面上的)高冷禁欲贯彻落实到甚至每一根头发丝上的严谨而不自知的性感,却竟然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她的腿心间,压抑的呼吸呵出的热气染湿了腿根的肌肤,花唇暴露在他幽暗的眼神下,因为这微弱得几乎可以不计的气流而瑟缩,羞答答地吐出花露,随后他发狂的亲吻,舌头的插入与搅动,最终都转化为缠绵的舔舐,无尽的爱抚,肌肤相贴四肢百骸蒸腾出的热气……

那时他克制又放肆,平头扎肉,林放柔嫩的大腿根经受不住发茬的反复摩擦,又痒又麻,被蹭得血红,如同起了片小疹子,差不多两天才完全消退。

但是啊,仅仅隔了一晚,白日昏沉,他光明磊落地出现,平头,黑西装,寡淡的眉目眼神,一丝不苟,冷静地说:“从今往后,你多珍重。”

这个场景不论隔多久林放闭上眼睛都能清晰地回忆起种种细节,他说话时薄唇轻掀,气息悠长,目光没有丝毫闪避,微抿的唇线冷酷而漂亮,仿佛对话的不是朝夕相处同床共枕逾两年的妹妹,而是一尊石塑雕像,他没必要也没闲心投入情感。

从前他每每表现得如此冷淡矜庄,林放都会心里痒痒地想做点什么惹得他情绪外露,好撕下那层表情匮乏的面具。深知自己爱他的平静同时却又痛恨这种不起波澜,哪怕林恒平时也会因她笑因她皱眉,在她身上投注得足够多,但如果没有他不久前心灰意冷后的离开,林放恐怕自己永远学不会满足,这和那些哭闹着寻求大人关怀的小孩行径如出一辙,属于本能但极其幼稚,孩子撒泼有时绝不只是为了玩具,更多的是想求证父母对自己的爱,那她呢?她对林恒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也是为了求证吗?

真是作死啊。

她将所有苦闷的情绪隐藏在清澈的眼眸深处,购物袋在床上传了一圈再回到她手上时已经空了大半,和之前比活像漏了气的球,林放发泄一般撕开薯片包装嘎巴嘎巴地嚼,杨琳珊和另外两个室友赵茹、冯圆边吃边问林放买了多少钱,大伙儿平摊,“总不好意思叫你一人给吧。”

除了国际班太子班,其他学生大多数是正儿八经靠成绩考上来的,其中富贵之家固然有,可总体来看还都处于中产水平,这种家境的孩子潜意识里的观念就是自己的账自己付,何况相处太短暂,哪怕十来块钱欠别人的也不好受。

林放前世和她们一个心理,知道推拒反而不好,于是只报数时去了零头,三个人都要下床找钱包,林放赶紧说:“不急,就算你们给我了,我钱包也不在这儿。”

徐莉雅诶了一声:“你没带钱包怎么付的钱?”

林放笑了:“你还记得那个木羡修木教授吗?”几句解释了清楚,林放只是凭着原着内容知道木羡修履历厉害而已,并不清楚其详细,冯圆却不同了,这位不一般的女同学从初二起就决心将一生奉献给物理,最大的梦想就是进中科院,木羡修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超越了任何明星偶像,又帅又有才,男神舍他其谁,看林放说笑似的特别不忿:“慢着,你提到男神时不应该语速放缓态度变尊敬吗?”

林放:“……”

冯圆就跟倒豆子般从木羡修第一篇论文发表在哪本国际权威学术刊物上,其时他多少岁,又是什么难度级别的研究课题谈起,逐条下来如数家珍,直把木羡修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男神微博已经快三个月没更新了,我真没想到他怎么就来我们这当老师了?虽然我们学校老师八成半都是博士,但他来真的是屈才了啊!”冯圆一点没有男神近在咫尺的喜悦感,反而很为木羡修的学术前途担忧,“老师是注定平凡的职业啊,他怎么想的啊。”

“因为爱情。”

林放干咳了一声。

冯圆摸摸鼻子:“去,我男神洁身自好。”

林放摊手,心说过阵子你看见他和曲千梦走在一起就懂了。

徐莉雅边听她们说边在和人聊微信,突然插了一句进来:“我待会儿有三个朋友来,男的,你们要介意我可以出去说话。”

“谁啊?”林放当然不介意,只是随口问。

“你不认识,不过我应该和你提过上个月刚从意大利回来的青梅竹马?现在也和我们一个学校了。”徐莉雅说,看得出挺开心的,“我耳机坏了,让他们给我送了副新的来。”

意大利?三兄弟?

因为木羡修出现在前,所以林放直觉联系起某些不好的剧情,带点小心翼翼地问:“没有啊,你没跟我说过,他们哪个班的?”

说曹操曹操到,有人敲门。徐莉雅绕过林放去开门,懒洋洋地喊:“别敲啦,门都敲坏了。”

她的手停在门闩上,回头以眼神最后征询室友们的意见:“是吗?原来我没说过啊。他们二九班的。”

那一下拉门闩的声音叫林放不由自主随之屏气,只见三个人高马大的混血少年依次走了进来,为首那位显然颇具大哥气场,一双凛冽的深棕色眸在昏暗的室内扫过诸人,瞳仁竟然也能反射出冰冷的光。迥异于他的森冷,跟在他身后的老二老三一个是面貌阴柔,脑后绑着小辫子的冷美人,一个桃花眼似笑非笑,衣衫休闲单薄,气质十分倜傥,在冷飕飕的雨天只求风度,一望即知是玩世不恭的典型。

【慕家三胞胎,长相虽有五分相似,但气质喜好却又都千差万别。老大慕升身为家族继承者从小接受严格培养,冰冷的枪支即是他夜夜抱在怀中不渝的情人……】

《爱宠女老师》中的这一段描述顿时爬上林放放空的脑子里。

林放轻轻咬着牙齿,抬手抚摩泛麻的脸颊——直觉没错,真的就是他们。

林放定在那里,干涩地吞咽口水,杨琳珊她们三个也都不自觉被慕升的眸光震慑,何况他们三兄弟都生得高大夺目,五官中既可见东方少年的年轻俊美,又深得西方的立体深刻,受到异性吸引的女孩们一时甚至放轻了呼吸,紧张无言。徐莉雅见状头疼地拍了下慕升的后颈:“都是我同学你就别端着了,我耳机呢?”

她手正要放下就被慕升反射性地一把抓住,然后像才意识到般回头盯住徐莉雅,目光直白地传达出对她冒失举动的不满,徐莉雅心大,呵呵笑,并没当回事,可等活动手腕发现竟然没能顺利脱离,再挣——慕升始终牢牢抓着她的手,徐莉雅诧异且不理解地皱起眉头,难免跟着较上劲,抬起下巴说道:“放手。”

话音才落,老三及时上前将慕升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都消停一下吧,送个耳机而已,这也能玩恼?”他笑,忙不迭抽出耳机盒塞到徐莉雅手中,“电音小公主快听首歌来消消气。”

徐莉雅待确认腕上的红印后,眼中只有当众让她下不来台的慕升,“慕兆你别掺合我和你哥之间的事。”她掌尖抵在老三慕兆肩上,轻轻将他向后一推,自己则调头回来望着慕升,换了环臂抱胸的姿势,笑着:“很厉害嘛,对我脾气也这么大了。”

“哪有你厉害啊。”慕升话里有话。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徐莉雅半点儿不虚,“我碰下我男朋友的脖子,这犯法了?你犯得着跟我这样?”

此话一出,内心波动最大的是林放,什么?男朋友?您不是上个月刚跟某学油画的分手吗?不禁侧目端详徐莉雅和慕升:如果这两人是一对的话,那慕升之后怎么就和曲千梦了?

但出乎一部分人预料的是,慕升讥讽地提起了嘴角,他说:“不是早分了?”他扬眉,“究竟你记错了或者我?总归,朋友之间大可不必动手动脚的吧。”

他今年16岁,一直是中国和意大利两边来回跑,汉语口音并不是特别对味,但遣词造句可谓极尽嘲讽之能事。

这下不仅慕兆浮夸地弯腰猛咳一通,连老二慕雍都悄悄眼神示意徐莉雅——忍!那可是大哥。

徐莉雅心里憋火简直要炸,但当下又不是只有林放在,她才不要和慕升撕破脸白白让人看好戏,再加上经慕升一提点她心中有鬼,遂不甘不愿地略放低姿态,柔声想为自己挽回点面子:“敢情下着大雨你带人过来给我送耳机也是为了朋友之谊?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们出来谈。”接收到慕兆鼓励的目光,徐莉雅深吸气,几乎是挤出来的笑:“好吗?”

“似乎没什么好谈的吧。”慕升反而收敛冷意,放松地笑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像是这就准备走了,“另外你搞错了,你是找老三要的耳机,我只是被硬拖来的。”他澄清后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拉门离去,徐莉雅旋即怒瞪慕兆,慕兆赶紧赔笑,一边打自己嘴:“我真他妈不知道你俩出事了!你快追啊,大哥这么爽快地走人不就是想跟你找个空间谈清楚吗?”

过去徐莉雅交往的要么是装逼如风的文学青年,要么是傻白甜的富家子弟,他们共同的一点就是对她千依百顺,慕升这般冰冷的性子对她无疑是特殊的,是以听了慕兆的鼓动后,她略一思索当真追了出去。

她走了,慕兆和慕雍却没跟在后头。林放看杨琳珊和赵茹并排坐靠在床上双手叠放于被子上,两个人装作随意聊天实则余光密切留心着剩下兄弟俩的一举一动渴望博得他们主动问候也是好玩好笑,只是再看她们身旁,连方才还视木羡修为男神慷慨陈词的冯圆都有些低眉敛目的温婉意思,林放就知道指望她们赶人是不可能了。

“你们都是莉雅的朋友吧?不出去看看吗?”林放颇为自然地问,然而就在此刻她已在心里冷漠而仇视地给面前两人下了定义——“凶手”。

木羡修不是凶手,可慕家三兄弟一定是。一想到被自己代替的女配的悲惨结局,林放心底就是一阵寒意,也许在别人眼里他们仅仅是外表出色的十六岁少年,但林放却能透过光鲜的皮囊看见他们剧毒的心,设计女配在小树林被楚致远抓去泄欲的是他们,提议找患性病的流浪汉轮奸报复女配的还是他们……

这样泯灭人性的畜生,为何偏对曲千梦情有独钟?林放回顾原着,只觉他们爱得毫无理由,没有丝毫迹象可循,从开始就是三个人一起帮曲千梦破处,然后立刻强迫同居,不分场合地见面就啪,如此虐身虐心到全文结局。

本来《爱宠女老师》身为一篇辣文,读者包括前世的林放都是奔着吃肉去的,对于男主塑造大多脸谱化,表现如精虫上脑的承受度是很高的,可让人头疼的是作者非要安排女配黑化作恶推进男女主感情线,拿曲千梦不堪折磨出走却被女配绑架那一节来说,强行渲染男主们的后悔自责和失而复得的情深珍视,然而根本不具备说服力,尤其后半部分简直谁敢冒犯曲千梦一句男主们就要那人不得好死——林放看着和自己同名的女配各种苦逼,也尴尬:我只是看个肉而已,作者你戾气这么大何苦嘞?

遑论现在她就是女配,就是承受戾气的那个靶子。

如果说对木羡修林放尚能以平常心待之,那么慕家兄弟于她则完全是避如蛇蝎唯恐不及。只是现在他们什么都还没做,与徐莉雅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林放心道这就是小说和现实的区别,小说是有一定篇幅的,信息量也有局限,可一旦成为正亲身经历的现实世界,隐藏副本就都出来了。

徐莉雅追着慕升一走,慕兆顿时轻快许多,他本来就是那种招惹风流的性格,林放长得还蛮对他的审美,所以笑容得体地回答道:“到这时候,他们的事就该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们再插手反而不好。”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林放,和慕升深棕色的瞳仁相比,他的眸子更透明具有欺骗性一些,浅浅琥珀色,充满了善意,“还是说我们在这儿对你们造成了不便?”

没有啊!很方便啊!——床上三个室友内心呐喊。

林放露出为难的笑:“我们这是女生寝室。”

慕兆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笑眯眯转头,看着床上三个:“你们好啊,我是二九班的慕兆,这是我二哥慕雍,你们之前看到冷冰冰的那个是我们大哥慕升。”

他自报家门倒很爽快,看出林放没心思,就换方向和室友们套近乎,果然那几个重色的室友赶紧接道,“我叫……”唯恐落下半秒,慕兆就记不住自己名字。

慕兆微微含笑点头表示记住了,边朝床边走近一些。杨琳珊心思活络,马上招呼说:“站久了不累吗?过来坐床上吧。”

“对啊对啊。”

慕兆一坐下,杨琳珊和赵茹就从被子里爬到他对面,冯圆也抛却矜持加入,都和他近距离攀谈起来:“听莉雅说你们一直在意大利,怎么突然想到回国的啊,国内还要高考,好烦的啊。”

冯圆靠得太近,慕兆眼里浮动着她鼻子眼周细细碎碎的小雀斑,一直维持的笑容微不可见地冷淡了,他转而面向皮肤光滑的杨琳珊,明显松了一口气,冯圆敏感地意识到了他目光刻意的移开,正怔愣,只听见他说:“当然是因为意大利的女生没有国内的好看啊。”他半玩笑地说,惹得另外两个女生扑哧:“说认真的。”

慕兆无辜又无奈地摊手:“我就是说认真的啊。”

床边几人哈哈哈哈,林放和慕雍却在几米开外大眼瞪心眼:

你能把你弟带走吗?

这种情况应该时有发生,否则慕雍不会答得如此自然:“咳,这个人我不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