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二月,南方终于冷了起来,海风阴凉刺骨,吹得人直流鼻涕。小姑娘爱美,大冷天的穿着短裙,围了厚厚的围巾保暖,上重下轻,像个颠倒的不倒翁。

恋爱中的女人,怎么打扮都不为过。原本清闲悠哉、应付了事的大学生活似乎有了目标。小姑娘每天早早起床,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化个精致的妆,那是她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

倒是许大人乐得轻松,他的早餐子襟全包了,每天换着来不重样。

小姑娘对自己不上心,往常都是逃课睡觉不吃早饭,但许大人可是个宝宝,她自觉得好生照顾。作为并不怎么贴心的男朋友,许宁可不好意思了,只会傻笑着说谢谢。

他很忙,仅仅是听课和按要求完成阅读书目,就已经挤占了大部分时间。还有一份家教的兼职,辅导全科作业。初中生,一个小时50块钱,每周三次,一次两小时。他每每抱怨工资低事情多,但总还是提前备课。

可说实话,一个星期300块钱,那都不够出去玩一天的。

子襟也算宅,平时一个人在家,早中晚餐都叫外卖,加上甜点饮料,一天的花费就在一百以上。家里的担心并非多余。

“上次你说的助学贷款,我和你爸商量了下。”老妈又提起这事,却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态度了。

“学生就要以学业为重,打那种廉价的工简直浪费时间,对自身能力的提高没有一点帮助。”老妈劝道,“你去和小宁说说,学费生活费我们帮他出。”

子襟却是惊讶极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张口就问:“妈,往后我们要是分手了怎么办?”

老妈却是考虑过了的:“你爸说了,就当资助学生。你不爱学习,人家可不是。天赋这么好,怪可惜的。只要不伤害你,钱倒是无所谓。”

这倒显得自己过分钻营了。可虽是自己先提的建议,到此时也还是觉得不妥:“他不会要的吧。”

“你问你的,要不要是他的事。”

于是,小姑娘陷入了纠结当中。她心里觉得他不会接受,但又记着前尘往事,当年他不就是受了林老爷资助么?她那时也想过,如果资助他的是自己家,那该有多好。

许宁是真的忙,临近期末,自己要复习,家教那边要备课,一二九院里也有活动,因为成绩好,不想参加也会被拉去。唯一得空的就是晚上回寝室时,子襟会给他发一堆表情包,埋怨他不理人。

“失联了吗?”

“你正在失去你的小宝贝。”

“你好冷漠。”

“本宫已看破红尘。”

小姑娘心烦意乱想砸手机,可当许宁给她回电话时,她却总是秒接。

“你怎么才回?”

“不好意思,才看到。”

“……”

所谓佛性恋爱,大抵如此。

简大人倒是很有预见性地指导道:“你再这样,她外遇出轨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许宁诧异:“我们没结婚。”

简商:“你搞错重点了。”

平安夜那天中午,他去她家,送了一箱柿子。站在门口时,那眼睛水亮得像是在邀功,语气倒是谦逊得很,欣喜而平淡:“很好吃哦。”

小姑娘开心极了,简直想把他抱起来转个圈。

“我们晚上出去玩吧。”

对方显得有些为难:“我晚上有家教。”

“咦?星期三不是没有吗?”

“快期末了,学生说要加课时。”

“哦,”小姑娘稍稍失落了下,又换了个提议,“那一起吃个晚饭吧。”

许宁想了想,还是拒绝:“来不及,我下午有课。”

六点下课,家教是七点。

“那好吧。”

子襟去厨房洗柿子,一时没有说话。她回来时倒是笑眯眯的:“我还没吃过脆的柿子。”

许宁看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一时不大确定地问:“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可能有点,但那无所谓。

小姑娘起先还笑着,只是那笑容刻意得令人毛骨悚然。许大人很有自觉,他垂下眼眸,语带歉意:“对不起,我答应时忘记了今天是平安夜……”

他抬眼看她,似乎还是等她决定。

有那么一刻,子襟几乎想要糊弄过去了。她不喜欢这种严肃的谈话,本能地想要逃避,想要借由愉快和谐的包装来掩饰内里的不安。

但许宁猜到了,他说:“或者,你要不要去找简商?他办了个酒会,应该挺好玩的。”

子襟:“……”

简商?这什么鬼?他在逗她么?

被他这么一打岔,小姑娘也不笑了,扁了扁嘴表示委屈:“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开了口又觉得难为情,便只说了一半,悻悻地把话题挪了回去:“我是说你以后都别去家教了……我和爸妈讲了,学费我们家可以帮你出。”

她闷头说完,只感到心跳又沉又重,房间忽然变得很安静,空气仿佛有实体一般朝她压来,某种并不令人愉快的结局几乎喷涌而出。

过了会儿不见回答,小姑娘后悔得不行,又忙打哈哈道:“我只是想帮你。”

许宁显然愣住了。让她爸妈帮忙出学费?这根本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思路。

子襟抬头时就见他一脸呆滞。他并没看她,目光只垂着,落在茶几上不知哪个点上。时间仿佛停滞了,每一秒的沉默都漫长无比。

她忽然就想起那个广场,燃烧的城镇,他回头时的绝望。风卷残袍,轻云蔽月,她的小宁哥哥依然是旧时模样。

“你怎么了?”小姑娘心虚地问。

许宁便抬头,好像还笑了下,声音太轻了,仿佛下一秒就要烟消云散:“原来你记得。”

“……”

记得什么呢?

心脏像是要被刺穿,他用力隐瞒的往事原来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去面对她。

“你既然记得……你不恨我吗?”

他在问她,每一个字都很费劲,但子襟没在听了。她看着他,他的眼眶有些红了,眼里晕湿了泪水,但也强撑着,睫毛扑闪扑闪,始终没有合上。

她忙站到他面前,慌乱间只感到心脏猛地被揪起,难受得很,攥得紧紧的,怎么也松不开。

他的呼吸很混乱,起伏不定的胸口压抑着什么。那些昏沉的往事,夹杂着阴暗的情绪,在这一刻都争相往外冒,但他死死护着,面上仍是惨白,笑也笑不出来。

“对不起,我不问了。”子襟去抱他,把他的脑袋按在胸前。可哪怕是这个当口,她也只是同情心泛滥,想着他怪可怜的。另外自己的胸要是能大点,就能达到埋进去这么一个效果了。

许宁大约也知道她的漫不经心,他稍稍回抱了下,又松手站了起来。

“要上课,我先回去了。”

尽量精简的语句,把可能的脆弱扼杀在摇篮里,他宁愿她把刚才那些全当成错觉。

“我拿了你的画,”子襟连忙开口。

虽然在事情败露后才自首,实在很没诚意。

见他停住脚步,小姑娘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去,只嗫嚅着:“那种东西你还是别留着了。”

许宁大概会生气,子襟想着。自己都觉得讽刺,偷画怎么能叫偷呢?

对方果然回了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简商有没告诉过她不要提画轴的事?子襟不记得了。但他问过她是否后悔。

后悔啊,当然后悔。

她总能记起他回乡时,高头大马,一身浅蓝直缀。她本等在路旁,一早上的心急,却在远远望见时,蓦地升起自惭形秽之意,忙躲了开去。

她的爱慕在他眼里大抵只是稀松平常之事吧,平常到她不敢要求,平常到他轻易就放弃了。

可她的后悔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

“我……”

许大人觉得实在难以启齿。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理性,前途命运比什么都重要,又觉自己是个正人君子,知恩图报,并不逾矩。

可那实在虚伪。

明明喜欢得紧,想要据为己有,却顾及着名声颜面,连提都不敢提。若是就这么算了其实也还好,但又狠不下心来拒绝。说不清是贪心还是不舍,总之他模棱两可,害人家苦等。

风云卷么,那玩意儿画的是人心底最渴慕的东西。左不过金钱权力、名声地位,他画的却是她,还不敢往细里想。

小姑娘站在他面前,眼里满是担忧。他便垂下头,本想摸摸她,却又堪堪收了手。

他让她做什么她都会愿意,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可立身处世但求对得起天地良心,他给她的爱有多少,伤害就有多少。空有真心又如何,他什么都承诺不起。

当时应该带她走……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徘徊过无数次,后悔过无数次,他不怕她恨她,只怕她心甘情愿。

“你好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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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那个啥……关于子襟是怎么死的,许大人一直有误解……

而且,以他的自责程度来看,他是问不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