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廿五,郢都依旧是银装素裹。雄池飞雪,黑白灰色组成的城池里却冒出了新年的喜意。去皇宫的路上要通过正中央的朱雀大街,那里要比这边热闹许多。暮色刚刚冒头,外面时不时能听到一两声爆竹炸裂的声音。

司月影坐在马车前,回头道:“郡主,属下还是觉得那批名单牵涉的范围太大,你这样贸然出手,势必会让他们联手对付你。”

“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安排。”梁玉端坐在马车内,随手拨弄着放在小桌上的书册。这书上都是一些药理,她并不大懂,应该是早上竹慕容乘车出门时落下的。

就在她随手翻着书卷之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抬手扶着车壁才堪堪坐稳。

“出什么事了?”梁玉问道。

“有人拦车。”司月影如实回禀,借着朦胧的雪光看着跪在路中的男人,也有些错愕。这条路还不是朱雀大街,不过前面再拐一个路口,便能上朱雀大街,直达宫门。

梁玉拉开了车门,司月影已经跳下了马车,手中的碧玺剑已经出窍。跪在路中间的人挺直了腰背,扬声道:“草民张青,求见护国郡主!”

“咦?”梁玉轻轻发出了一个音节,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轻轻动了一下鼻尖,“受伤了?”

司月影逼近张青身侧,这才发现他膝下的雪地里已经沾满了血迹,整张脸冻得青紫。当即司月影回道:“是,郡主。”

“让他起来吧!”梁玉在马夫准备搬脚凳时直接跳下了马车,司月影伸手将人扶了起来,但是心中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他是梁玉的随身侍从,也是她的暗卫首领,梁玉的安全他必须顾虑周全。如今梁玉没有随王爷王妃死在胶东,回来以后势必会有人想要对她下手,这种半路拦截的情况下,最容易出意外。更何况此处地势稍有些偏僻,往后撤更是四通八达,想要抓人根本不容易。

在梁玉靠近些时,他不由出声提醒道:“郡主,注意安全。”

梁玉摆了摆手,低笑道:“要刺杀我的人还不至于这么没有脑子,南阳王府的人从军出身,各个骁勇,就算想要刺杀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再说这个地方地势虽然不算开阔,但是也并非最佳刺杀的地点,我们一路过来有好几处都比此地更好的地势。杀人,也是有讲究的。”

司月影听得自然是不大懂,对于他而言,杀人与地势无关,只要手中有剑,地势开阔与地势狭隘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梁玉看着他一脸郁闷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司月影武功虽高,但是却不喜欢用脑子来节省体力,这也是她一直以来不敢放任他做一方守将的原因。真正的骁勇,真正的南阳军,应该是有勇有谋,而不是单纯的四肢发达。

不过眼下也不是思考这个的时间,司月影总归是一直在她身边的,慢慢教也来得及。她看着眼前格外凄惨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道:“你拦车要想做什么?”

“草民……是江城监察御史厉大人的亲信。”男人冻得哆嗦,嘴唇颤抖着,但是身上却满是悲凉的气息。

梁玉微愣:“厉善舟?”

司月影回头看了梁玉一眼,眼底也满是诧异。厉善舟是大徐光利四年的及第登科的进士,中第后在翰林院负责编修之务,光利六年任职云安刺史,光利九年调任江城监察御史,此后在江城一待便是四年。厉善舟这人不算特别出挑,才华有,抱负也有,但是没有背景,所以调来调去一直在三品以下的官位上打转儿。

厉善舟虽然是个文人,但是性格却十分刚直。她听说过此人,因为不想被招婿入礼部尚书府中,最终得罪了礼部尚书……不过就这么个人物,礼部的郭茅顶多也就是靠着关系给他点难堪,让他不能顺利升官,也不至于真的对人下死手。

“厉大人怎么了?”梁玉转身接过马夫拿过来的披风,递给了司月影。

司月影将披风披在张青身上,眉宇微折,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中已经猜了个差不多。他与梁玉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眼底的凝重。厉善舟任职的江城在汉中一带,郢都虽不说与江城有天南海北之遥,但是两地相隔甚远,想要从江城过来一趟,快马加鞭少说也要三天。

如今作为厉善舟亲信的张青遍体鳞伤的出现在这里,却不见张青的人影儿,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年底这最后半个月,大多数外地的官员都会进京述职,厉善舟被人截杀,必定是他身上怀揣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让背后的人为之忌惮,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朝廷命官给了结在半路。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梁玉也没有多问,平静道:“你找我,是想借南阳王府的庇佑直接进宫面圣;还是想让我帮你查清楚此事,再将背后的人揪出来?”

张青诧异地看着梁玉,他什么都没说,梁玉竟然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司月影颦眉道:“这样一来,我们南阳王府便无论如何与厉大人的事情脱不了干系了。”

“是,厉大人遇害前叮嘱草民不能直接进宫面圣,找到机会……将江城之事揭露出来。”张青抓紧了披风,眼底露出一抹狠色,“还请郡主赎罪,草民实在不知该找什么人才能揭露江城之事,万不得已才求到您这里来……”

“时辰不早了。我还要进宫,先上马车,一会儿月影你护送他回王府,隐蔽一些。”梁玉并没有应承张青的请求,她神色清淡,摆了摆手。张青脸上顿时慌张起来,追问道,“郡主……这……”

“江城的事现在不是时候揭露,你还要再等等。”梁玉顿足,“我不管你有没有证据,但是没有完全的准备前,就贸然想要为厉善舟报仇,实在是愚蠢至极。不管你们的对手是谁,既然他敢在述职途中截杀,必然到了郢都也会对你们严加防范,此刻冒出头无疑是自寻死路。到时候别说为厉善舟复仇,你自己怕是也会被钉在棺材里……”

“再说,你以为郢都是个什么地方,有道理就能赢吗?”梁玉微微侧目,嗤笑道,“这里可是郢都,道理这种东西,只有在肯和你讲的人面前才说的下去,不然就算你揣着能把人九族诛尽的证据,也永远没有开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