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澈走出浴室,全身酸软,尤其是不断打颤的双腿,即使放缓速度行走还是有点不稳。

站在房间里,没有擦乾的全身水迹汇聚到脚边,在嫣红的地毯晕染出宛如血渍的深褐痕迹,他毫不在意浑身仍在滴水,只是皱着眉捞起深黑长裤,然後瞥了一眼几乎成碎布的雪白衬衣。

套上唯一还完整的深黑长裤,捡起地上的通讯器发讯息给组里。还没等非澈开始思考该拿什麽遮掩上身走出房门,背後一团湿漉漉的温暖东西扑上来,非澈一个踉跄差点整个往前倒,被铁钳一般的胳膊勾住腰拉回来,「呐,漂亮哥哥,穿这个吧?」洁白的指掌抓着一开始被脱掉的漆黑军装大衣,在非澈眼前摆晃,「要是漂亮哥哥的身体被其他讨人厌的人看到的话,就不好玩了呀。」

说话间温热的气息薄吐於背、强势的搂腰动作,轻易地触及刚才激烈的记忆,非澈几乎是反射性地挣开狄卡的怀抱,难得的是向来霸悍强势的狄卡居然很快松了手,只是笑咪咪的将军装大衣塞到愣住半秒的非澈手里。

非澈想了想,实在也没有什麽更好的衣物可以穿,又实在不想让湘河等下属看到他现在满身痕迹的样子……不过还是大致检查了一圈,确定没有银白箭矢和弦月的徽印才披上身。

着装期间,狄卡一直睁着圆亮的泛绿蓝眸,像个好奇的小孩子,眼神发光的在身周绕来绕去的看,不想再多招惹麻烦的非澈没有多说什麽,直到狄卡在背後冷不防地开口,「漂亮哥哥难道都不怀疑吗?」

非澈绝美的面容浮现了一点诧异,回过头,安静的等待神情笼罩了些阴霾的狄卡的下文。

同样擦也没擦地从浴室走出来,狄卡自然也是浑身赤裸沾满水迹,就算是刚死里逃生出来的非澈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体的确很美,充满少年的纤瘦与矫健,像是充满爆发力的优美豹子。那种少年独有的青春与溶浆似的生命力,是就算外在的美貌还停留在少年时代、但年纪早已超过的非清和非澈也没有的。

但非澈的注意力没有被美丽的胴体吸引,他的眼神驻留在染上了阴影的白净脸孔上。

背着手低下头,濡湿的灿金发丝垂落,遮挡住狄卡的表情,只看得到他微微弯起的唇,「虽然请了清哥哥通话……但是他某方面来说其实什麽也没说不是麽?如果我其实是骗你的,骗你答应我们的约定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呐,我根本也没把信物的项链给你看呀?其实我根本不是要履行『交易』的对象,只是我跟清哥哥是旧识,所以可以伪装骗了你……」

狄卡悦耳的声音越发低沉,也越发模糊不清,像是浸在水盆里的月影。他还在说着话,但是非澈的思绪已然飘得很远了,出神得厉害。

思绪纷飞而杂乱,无数念头沉沉浮浮掠过脑海……宛如荡漾在水波里,远远近近,模模糊糊。

他想说,他虽然不是极攻於心计,但也不是随便唬弄就轻易动摇的人;他想说,既然非清都出现了,如果辨识不出事实,岂不是白瞎了他与非清匪浅的羁绊;他也想说,作为黑翼中能跟少主非清媲美的存在,他虽谋略不及,但一定有「什麽」是可以称道的;还有,因为他识得银白箭矢与弦月的徽印……因为他是优秀的狩猎者……更因为他展现出来的特质……

很多可说与不可说的事情,然而还有些恍神的非澈只是说了这麽一句:「你不会做这种事情。」

一种直觉,一种灵感,让非澈在思考之前就脱口道出了,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麽,非澈不禁叹了口气。

果然,狄卡没有反唇相讥或继续戏谑下去,如同他们刚相处不久那时,狄卡愣愣地瞠大了泛绿的美丽蓝眸,不同的是,狄卡神情并没有再陷入浓重的恍惚迷惑,白净俊秀的脸庞像是脸点亮了光,很可爱的笑,光彩照人。

每次这个铁血少年这麽可爱灿烂的笑,肯定都得出点事……

果不其然,下一瞬,狄卡一个向前飞扑抱过来,非澈还来不及提起劲站稳,就让狄卡撞到身後的墙边,背脊磕在冰冷硬实的墙面,内伤外伤齐齐发作起来,但非澈还是蹙眉忍住没硬挣扎开,以免更伤筋动骨,很认命的随狄卡用要绞杀人的力道紧紧抱着他。微微垂下眼睛,还能看到灿金柔软的发顶,姿势亲昵的埋在肩窝处,非澈一面有些走神的想这种直觉总有天会惹下泼天的麻烦,一面再叹了一口气。

「……我一定会很想你的……」被死命抱了一会儿,狄卡终於拱动了一下。

「什麽?」模模糊糊的声音很近,但闷闷的听不清楚,非澈犹在出神,呆呆的问。

「--狄卡.狩恩!」狄卡终於抬头,专注地仰望非澈的脸孔,清脆的少年嗓音明亮,划破有些凝滞沉闷的空气。

非澈被喊那一声回神,但很快又愕住半响,张了张唇,还是默了声音,「……」微微挣了一下,这次狄卡却没有勉强,很快地放开,只是泛绿蓝眸用几欲燃烧的执着眼神,直直盯着银灰与冰蓝的美丽异瞳看。

……关於彼此的名字与身分,非澈心里都有底了,曾试探问出口的狄卡更是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非澈小心地往门口後退了一段安全距离,狄卡虽然没有直接动手阻拦,可炽热的眼神与环绕周身危险的气息,都很明显的宣告,如果想毁诺直接离开是不可能的;再说,承诺就是承诺,非澈的确也是讲信用的人。

虽然是早已被看穿的事实,但是亲口说出无疑就是一种承认,暴露他这个不可示人的存在,幸好狄卡不是其他一般的「交易」对象,非澈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就给非清打电话。「……宁非澈。」

「呀。」那种压迫可怕的气质眨眼间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狄卡又成了蜜糖般的可爱男孩,无辜天真且纯良可爱,「澈哥哥下次见面,要陪我玩得尽兴呦。一定要记得我们之间的小约定呐。」

银灰与冰蓝的美丽异瞳复杂地望了笑得甜蜜粲然的少年一眼,非澈再没有多说任何一个字,回头转动门把,离开。

远远避开夜色内部的喧嚣,走过专用通道离开夜色的建筑,精神总算能放松下来的非澈,抬眼看了深邃黑空中的黯淡弦月,心里默算出现在近午夜的时间,然後视线便精准地扫向一旁巷道处不起眼的黑车。

走近,娴熟地在车窗敲三下短音,车门锁立即开了,非澈瞥一眼里面就弯身坐进去副驾驶座,直到坐稳了才意识到什麽般,再度仔细望了望驾驶者的脸,然後黑线了,「……缈缈,怎麽是你?」

驾驶座上的枣红短发青年转过俊秀的脸孔,宛如猫眼的碧绿双眸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魔魅得有些诡谲可怖。

青年手臂微微一动,在车内小灯亮起的同时,青年冷漠地看了看非澈,薄唇微启,吐出了一个字:「慢。」渐渐聚拢枣红的剑眉,目光停驻在非澈潮湿成束的半长发上,「头发湿的。」

非澈无奈耙了耙已经没在滴水的发丝。实在不是他喜欢这样乱七八糟的在外活动,是因为再跟狄卡同处一会儿,他觉得狄卡很可能会反悔,拒绝这麽轻松放他走,非要再整些出可怕的花招,逼得他必须割地赔款或死里逃生不可。

「我记得我是让闲着的小组员来接我。」没想到只是个非任务状态的短程司机工作而已,还能出动到青年这样日理万机的大人物。

拥有枣红短发与猫眼般的碧绿瞳眸的美青年,精致五官有东西方混血的影子,姿容冷漠俊秀,气质沉静神秘,目光是冰凉无机质的锋锐。虽然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的盛容,不过真名为冷缥缈的青年还较他与非清年长几岁,比他还早进入黑翼,是幼年时的非清在家族里受训时淘摸出来的左膀右臂,现在身分是非清的副官,在黑翼可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但也正因为有那麽个恶趣味浓厚、不按牌理出牌、经常神出鬼没的直属上司,冷缥缈的工作量比他还多,也被折腾压榨得更可怜……非澈瞄了眼冷着俊秀脸孔的青年,然而青年只是保持沉默发动车,顺便从收纳盒拿出一条乾毛巾扔过来。

很习惯青年--冷缥缈无口个性的非澈搔了搔颊,把毛巾盖在头上擦了几下,正打算掏出塞在长裤口袋的手机,意外碰到狄卡给的军装大衣口袋里有个硬物,取出来一看,正是狄卡那方作为信物的翡翠项链,精巧的坠饰在微光下剔透发亮。

将自己手上的翡翠项链拿出来,两条翡翠项链样式相同宛如双生,娴熟地将两者合而为一,提高结合後隐隐显现出黑翼标记的项链,非澈不禁想起种种事情,看着看着便叹了口气。「你车上有没有乾净的衣服?给我一件。」

冷缥缈有着美丽虹彩的碧绿猫眼望过来,非澈无奈耸肩,「没办法,我现在身上这件大衣是『客户』给的。我不知道衣服夹层里有没有窃听器还追踪器什麽的,别带回组里,等等你直接处理掉吧。」

冷缥缈闻言蹙起枣红色的修长剑眉,抬手从收纳处拿出一件款式简单、质料却特殊舒适的衬衫给他。

经过这麽一会儿缓和,非澈身躯虽然还是疲惫,但是难以动弹的情况却好多了。他快手快脚褪去笔挺帅气的漆黑军装大衣,换上那件长袖透气的衬衫,期间冷飘渺瞥来目光看了一眼,难得开了金口,「真惨烈。」

「别偷看!」拉拢还没扣好扣子的前襟,非澈将脱下来的军装大衣摔在冷缥缈身上,「对了,既然缈缈你在这儿,那哥哥在国内?」

「不。」长臂一展,挥开大衣攻击,冷缥缈眉眼不抬的继续开车。

「啧……」穿好衣服的非澈重新拿起手机,瞪着按亮的萤幕发呆。

「遇到,麻烦人物?」等开车过了两个红灯,非澈还是瞪着只是按亮的萤幕什麽也没做,冷缥缈淡淡问了句。

冷缥缈是跟随非清打天下的心腹,黑翼的元老级人物,资历甚至比身为亲弟弟的非澈还深,加上童年大夥儿都是小男孩时就熟识,非澈并不意外冷缥缈会如此犀利精准的看透。顺了顺半乾的发丝,非澈皱着眉说道:「是个个性跟手段都很棘手的人物,狩恩家的少爷……不过这不是重点。」

「被哥哥算计了。」非澈不是很高兴,抿着有些刺痛的唇瓣,「虽然不是第一次,也无关性命,更不意外……但是该死的,好想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