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篮球区热火朝天。

低年级的,老师做完示范,男生们就开始臭屁——还没学会运球呢,一个两个迫不及待用球砸篮筐,碰碰的声音不时传来。

女生被球撵得啊啊乱跑。

林稚站在树底下,一半身子罩在深黑的影中,一半身子落着稀疏的日光。伤口还没好完,她的病假条足以撑到这学期结束。

小卖部门前放了块帘,遮光。

季嘉言拎着巴掌大的塑料袋出来,里面是两盒冰淇淋、一包软糖。

林稚瞥了一眼。

这个时间段小卖部人最少,季嘉言嗜甜,但不喜欢当着人面吃。翘课去买雪糕,真是一点不奇怪。女孩打个哈欠坐到树底。

手指插在柔软的青草里,阳光味道好熏人。

力大如牛的彭同学。

投球直接出了铁丝网,篮球抛物线落到半空,很凶猛地朝树旁的女孩砸来。

一向很孱弱,车祸之后更加弱不禁风的林稚,在周遭女生刺耳的尖叫中,微微瞪大眼。

什么叫飞来横祸。

什么叫躺着中枪。

她运气一向不好的,也没怎么挣扎,就伸手抱住脸……反正打哪也别打脸吧。意料中的撞击并没有袭来,林稚前面站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饱满的胸部在校服下颤了颤。

是这个年纪男孩子最眼馋的形状。

她怔了怔。

小声喊,“媛媛。”

“表姐,你得多锻炼身体啊,连个球都躲不开。”

宋媛抱住球,绑着马尾居高临下看她,“我转回来上学啦,好久没见,今晚去你家吃饭行吗?哈哈哈,我已经跟姨妈打过电话了。”

林稚抱着手臂,没说话。

对方蹲下来,手指戳她脑门,“哎,季嘉言还住不住你家对面?”

这人从小就是这样。

在她面前,从不隐瞒目的。就好像笃定她林稚没骨头似的,只要是她宋媛说的,什么都会服从。

女孩拨顺刘海,懒道,“你要干嘛?”

“干嘛?”

宋媛很好笑似的看她,“你说干嘛?”

季嘉言的脸一等一的好,性格一等一的糟糕,加起来就是一等一的致命吸引。南中的学神,因为获得国家青少年科技奖登上报纸,从来没什么销量的本地报纸,一夜卖断货。

别的追星女孩都是买杂志。

季嘉言的粉丝只能在报纸上剪他照片。

多亏了他。

本来入学门槛就很高的南中,现在多了好些异地学生——季嘉言是什么人?仅凭一己颜值,拉高入学分数线的存在。

宋媛笑笑,捏她脸,“反正你也不喜欢的,到时候带我去他家玩好不好?”

林稚抿抿嘴。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在宋媛看来就是答应了。对方起身,运球跑回场地,混在一群男生里面打球。她技巧不算好,体力也不行,但是毫不回避肢体接触。

碰着时叫的声音软软的,有点嗲。

没一会儿,宋媛所在的场,周围聚了好些自由活动的男生。

他们笑,手还要指一指。

“摇得挺好看。”

林稚抓抓头发,回到班级队伍。

老远瞥到球场外围,季嘉言插着袋也在往宋媛那边看。女孩摸摸鼻子,扯掉额前一根发白的头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那时季嘉言不肯回家,身上的钱也花光了,躲在教学楼顶部的杂物间休息。

她悄悄给他带饭。

那天也是。

很好的阳光,她放轻脚步往上走,看到他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捏着打火机微微俯身。而宋媛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拼命垫脚——两人的唇碰到一起,是很自然的事。

是很自然的事。

说到底,不管是接吻,还是接吻还是接吻,都是很自然的事啊。

林稚抓着自己的脑袋,不停击打。

旁边的同学狠拽她起来,慌张叫来老师,女孩才慢慢恢复正常。她看着指间扯掉的发,又念,“不能这样,头发不多就不好看了。”

季嘉言才不喜欢尼姑。

他喜欢又白又纯,很傻很天真的女孩。

她可以又白又纯,但却没法很傻很天真。比如说在男生堆里打球就做不到,比如说像那些他交往过的女孩一样,相信他的每一个谎言。

她既没法单蠢到完全信他。

又很执拗地从不骗他。

季嘉言曾经问过,是不是觉得他很脏。

她说是。

但是他没问她,这样脏的他,她还喜不喜欢。

他怎么不问她呢?

他应该问一下的。

林稚安分了一下午。

没像往常一样,乖乖坐校车回家。女孩先是在人行道上疯跑一会儿,然后刷辆共享单车慢慢骑。进入夏天之后天气变长了,晚上七点多天依然是亮的。

她望着昏黄的地平线以及地平线上黑黢黢的钢筋大厦,觉得世界正在醒来。

女孩停下车,啃手指。

等咬完指甲到肉了,熟悉的血腥味再次袭来,她便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他了,现在的他沉默但温暖,她如果想的话,完全可以牢牢占有。

如果想的话。

一米来宽的非机动车道上,女孩忽然转弯,飞快往回骑。

周围的花草灌木、行人车辆,纷纷逝去。她就像是在时间的长河里逆行,很快就能释开当初的种种迷雾业障,拥抱沉默乖戾的少年。

浇灭那个一直,一直在燃烧的自己。

你知道的。

如果一直在燃烧,总有一天她会燃烧殆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