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的天光从明熙四射逐渐被橘红的晚霞浸染,侍女将准备好的食物和汤药放在寝室门外,小心地敲了几下门,继而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

不多时,寝室的门才缓缓拉了一条一人宽的距离,云焕将东西端了进去,旋即又合上了门,将里面温香的夜气紧紧拴着,未有丝毫泄露。

昏暗的寝室内尚有些凌乱,七零八落的幔帐险险遮蔽着床上昏睡的人。

云焕试了试汤药的温度,驾轻就熟地将人侧揽在怀里,一勺一勺仔细地喂了下去。最后又舀了一勺蜂蜜水,看着怀中人紧蹙的眉心缓缓松开,才放下了汤匙。

云焕将人放回床上,掖好被角,听了半天她轻浅的呼吸,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寝室。

孟怀柔却睡得不是很安稳,迷乱的记忆像是破碎的冰凌,错杂地穿插在她的脑海之中,引起隐隐的抽痛。

这样的迷梦似乎浮沉了许久,孟怀柔神志苏醒,睁眼看见头顶的帐子,才意识到这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孟怀柔坐起身来,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不舒服,头也昏昏沉沉的。

她缓了一阵,看见桌上的茶壶,掀开被子下了地,一连串冰冷的东西垂落在脚边,金属碰响清晰异常。

孟怀柔低头一看,目光凝了一瞬,怔愣地捡起脚边垂落的金色链子。

链子打造得很精致,拴在孟怀柔白皙的脚踝上,十分亮眼。可链子的另一端,却是直直连在了幔帐后的墙上,那里不知何时镶嵌了一块扣环,链子的尽头就拴在那里。

孟怀柔看着寂静无声的寝室,一颗心一下落到了谷底。

云焕回来的时候,孟怀柔正一个人坐在毯子上发着呆。

“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人进来伺候?”云焕走近,将她抱回了床上,触到她的脚踝已经冰凉,微微皱了下眉。

孟怀柔见他将那链子从她腿底下拨开放到了被子外面,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张了下嘴没有与他分辨。

她偷偷逃走,这个男人依旧能不顾一切把她抓回来,现在她已经成了笼中鸟,大抵说什么都没用了。

淋了那一场雨,孟怀柔的身体本就支撑不住,加之云焕的所需无度,这已经昏昏沉沉第三日了。

平日里无事,云焕也不会将孟怀柔一直锁着,时常会带她出去走走,不过也仅限于他在的时候。

孟怀柔该吃也吃,该喝也喝,只是大多时候都不怎么说话。

云焕试想过她会跟自己哭闹打骂,可见她像枯萎的花儿一样毫无生气,心里就像缠绕了一团乱麻,压得他也郁气难消。

这日午间,云焕陪孟怀柔用过午膳,因有事临时去了书房,走的时候见孟怀柔斜卧在花窗旁怔怔地出神,摸了摸袖子里的钥匙,低声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回来陪你。”

孟怀柔随意地嗯了一声,在他快走出门口的时候,忽然指了指墙面,问道:“你忘了那个。”

云焕的脚步僵了一下,见孟怀柔懒懒地耷下手,心口不由萦绕着一股燥郁,沉沉地喘息了一口气,只当没有听到。

孟怀柔撩了下眼皮,没有表情,继续对着窗口的鸟笼发起呆来。

侍女按着往日的时间送来了煎好的药,孟怀柔闻着浓郁的药味,没有犹豫一口气灌了下去。

侍女递来旁边小碗里的蜂蜜水,孟怀柔摇着头推开了。

侍女琢磨不透这位看似温柔的美人,只看王上对其重视的程度,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动作之间再小心不过。

孟怀柔见她收拾了东西要走,忽然开口:“我写个方子,你带去医官署,煎来给我。”

侍女忙俯身称是。

孟怀柔知道侍女一定会去过问云焕,却也没犹豫,将方子写了递过去,就卧回了原处。

侍女带着药方,将上面的内容弄明白了,转而去禀告了云焕。

云焕心有猜测,还是问道:“医官所说是什么药方?”

侍女怯怯地看了一下云焕,低下头道:“是避子的汤药。”

纵然早知如此,云焕还是不免觉得一窒,握着信件的手僵了许久,才问道:“这药方对身体可有大碍?”

“医官说这方子的配药都极寒,长久服用可能伤及根本,再难受孕。”

云焕的眉头打成了一个结,来回踱着步子,最后才下定了决心,“宣医官署的人过来。”

侍女不敢有误,匆忙起身。

傍晚的时候,孟怀柔才等来自己那一碗汤药,不过端着药碗往鼻端一凑,她就知道这药已经被人彻底换了方子。

孟怀柔原本也知道瞒不住云焕,只不过抱了一丝幻想罢了,现在看来这幻想果然不成真。

云焕除了那一夜,倒未再碰过她,可她也不敢就此松懈,若是有了万一……

孟怀柔捂了捂小腹,头绪烦乱,闷闷地叹了口气。

云焕见她没有喝药,也没怪罪。反正只要不是伤及身体的避子药,其余的喝不喝都无所谓。

云焕常听孟怀柔说是药三分毒,如今倒是记了个夯实。

云焕现在也不歇在寝室,通常都是等孟怀柔睡了才离开。

孟怀柔一日一日心焦,等得月信来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因为之前淋雨受凉一番折腾,这月的几日孟怀柔都腹痛难忍,还没养回来多少的精神就又去了几分。

云焕见状,亦是揪心,还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失落和遗憾。

或许真有个孩子,柔柔才会心甘情愿地一辈子待在他身边……

云焕这么想着,心里就跟着了魔一样,怔怔地盯着孟怀柔被子底下的肚子发呆。

孟怀柔如今身在王庭,虽未寻思着再逃,可心里清楚自己绝对不能怀孕,不能再多一个牵绊。

是以对于云焕的接触,孟怀柔浑身上下都带着防备。只要夜间云焕在她房里待得久一点,她就忍不住浑身发毛。

云焕深知那一夜的体验不甚美好,可他却有些食髓知味,渴望她的心没日没夜地煎熬。这欲望越积压就越反叛,到最后反而混成了一团烈火,灼烧着他快要崩断线的理智。

可是孟怀柔冷淡的神色,也让云焕如同冷水淋头,顷刻能从热火燎原转到数九寒天。

寂静长夜,云焕只能一个人借酒消愁。

罗桑在门外都能闻到房里冲天的酒气,他看了眼地上横倒的酒壶,咬了咬牙从一旁奔向了寝殿的方向。

孟怀柔此刻还未歇下,见着罗桑也是心无波澜。

时日久了,孟怀柔多少看得懂罗桑的手势,知道他来是为了云焕,不觉有些烦躁。

“你是他最忠心的手下,这样的小事又何必来找我一个外人。”孟怀柔背过身,嘴角扬着一抹讥讽,“我现在已经如他所愿留在河照,他心里还想什么我岂能明白。”

罗桑看着她冰冷的侧脸,只觉得她再也不是那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孟姑娘了。他想为王上说话,可见孟怀柔如此排斥,不禁有些手忙脚乱,最后反而被她不耐烦地赶了出去。

罗桑垂头丧气地回到云焕那里守着,弄不明白两人这是怎么了。

云焕瞄向罗桑刚刚站定的身影, 问道:“你去找她了?”

罗桑转过身来,站在门槛那里老实点头。

“她……可有说什么?”

罗桑直觉孟怀柔那些话并不会让王上多好过,想了想后直摇头。

云焕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自嘲表情,喃喃道:“想来也是,她如今怕是恨透了我,与我说一句话都觉得多余。”

罗桑听着他惆怅的语气,觉得他心里是很在意孟怀柔的,便劝他好好跟孟怀柔去谈一谈。

云焕看着罗桑呜哩哇啦连带比划地一堆道理,耐心地消化完,沉默了许久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深邃的眸光隐隐闪烁。

“罗桑你知不知道,只要她不走,我连心都愿意掏给她。”云焕捂了下心口,语气中满含叹息,“可她还是要走,她终究还是要走……我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拴住她。”

云焕的目光放到外面漆黑无垠的夜空里,想到那座宫殿里孟怀柔还在,心里却闷闷地难受。

明明他已经得到了人,却并没有预想中的满足感,心里的空缺好像更大了,无论如何都填不满。

云焕脚步踉跄,扶着座椅坐在了台阶上,仰头猛灌了几口酒。

烈酒穿过喉咙,直达心肺,一瞬间的灼烧感似乎让他从那揪痛之间略微解脱,他便只能以此当做解药,一口一口地灌。

罗桑劝不住他,只能满目忧心地干看着。

罗桑的三言两语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孟怀柔,她在晦暗的寝室里直愣愣睁着眼,注定又是睡不着了。

孟怀柔叹了口气,用被子把自己一蒙,似乎觉得见不到光就算睡着了一样。

被子蒙着,耳朵里嗡嗡的声音放大,孟怀柔一时没听到寝室的门被打开,蓦然被什么东西一压,才受惊弹了起来。

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孟怀柔不禁屏住了呼吸,手脚并用地爬离了床边那个人形酒坛子。

寝室里没点灯,孟怀柔虽看不清云焕的表情,听他说话的语气也知道他已经醉得不轻。

云焕帮着孟怀柔扒开她脑袋上的被子,含糊不清地带着委屈:“柔柔你怎么藏起来了?你又躲我……你怎么老躲着我呢……”

“你——你走开!”孟怀柔抓住伸向自己的大手,用力地推开,蹬着脚不断挥赶着云焕,被惊吓的内心还砰砰跳个没完。

清醒时的云焕尚且没什么不敢做的,如今喝醉了更成了一块牛皮糖。他一把将孟怀柔捞了过来,箍着她的细胳膊细腿,黏糊地往人身上蹭,心里想着什么就说什么。

“柔柔我错了……只要你不走,我们就好好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要命都给你……”

云焕呢喃似的话不断钻进孟怀柔的耳朵里,胡茬不停地在她脸蛋上剐蹭,她避无可避,只能又推又拦,忍不住恼怒娇喝:“云焕!”

云焕听着这一声,却是眼睛一亮,像一只被主人唤到的大狗,恨不得当即并拢手汪一声。

孟怀柔看他终于坐定,喘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你喝醉了,我不想跟你多说,你马上走。”

“我没醉,我不走。”云焕觉察孟怀柔又要动气,自觉地缩到了床边的毯子上,“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不碰你。”

孟怀柔岂会留一个醉鬼在自己榻边,起身就要推着他出去。

云焕当即往毯子上一卧,一副打死都不走的架势。

孟怀柔见识到堂堂一个王上,喝醉酒居然这般耍无赖,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云焕安静地躺着,当真没再接近孟怀柔。

隔了一会,孟怀柔又听到他的声音:“柔柔,怎么样你才能不走?”

孟怀柔本不想跟一个醉鬼计较,听着他的话却忍不住道:“你给我自由。”

“骗人,那样你就跑了。”

孟怀柔十分想翻个白眼,觉得他就是多此一问。

云焕自顾自又道:“是不是有个孩子,你就不会走了……”

孟怀柔身体一僵,盯着毯子上那团黑影,眼神恢复了方才的冷然。

“云焕,我不爱你,无论有多少孩子,我还是会走。”

孟怀柔的话在安静的寝室中回响,云焕躺在那儿,似乎是睡着了,没有再说话。

(虐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程度,后面接一点点小日常柔柔就飞走啦~王上就开始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