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凉风习习。

南霖市军区总院门前,一辆黑色出租车疾驰而至,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年轻女人,身姿窈窕。

天色尚早,人流颇少,但几辆警车停在门口,免不了惹人探究窥视。

女人状似不经意地瞟了眼警车,从旁径直走过,脚步平缓如常,面容沉静。

她走进医院,来到一楼电梯口,候有不少人,除个别医务人员外,大多是病人家属,手里都提着热气腾腾的早点。

少顷,电梯门应声而开,里面人朝外走,外面人往里冲。

女人随人流顺势涌入,一手拎包,一手护胸,被挤到角落,她身子竭力向前倾,同背后人保持距离,避免肢体接触。

封闭的空间里,一股淡淡清冽的冷香若有似无,萦绕于空气中,闻起来令人愉悦,不觉放松平和。

男人垂眸,余光瞥向身前的女人,脖颈修长如玉,几丝耷拉的乌发衬得颈间的皮肤更是白皙胜雪。

香味,似是从她身上散出。

电梯缓缓上行,无人说话,气氛一时沉寂。

楼层越高,电梯里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女人和两名男子,目的地相同,15楼神经科。

“我好像杀人了。”

“怎么说?”

“像做梦……可又很真实。梦里,我如局外人,清醒地看着自己有条不紊地行凶。……醒来发现,现实中他们真的死了。”

“杀了谁?”

“我不认识他们……新闻上的……苏尚华,沈毅。”

女人盯着跳跃的楼层数,回想起昨天那名怪异的来访男子,那番古怪离奇的谈话,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苏尚华是南霖市重点大学权威教授,两个月前死于教学楼女厕。

沈毅是南霖市娱乐圈内着名导演,一个月前死于五星级酒店豪华套房。

两起命案两人皆被凶手物理阉割,死因相同,失血过多而亡。警方并案调查,定性此为连环杀人案,追查至今仍一无所获。

由于死者都是颇有名望的公众人物,网上舆论纷纷,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一时间闹得人尽皆知。

“叮”地一声,15楼到了。

女人敛下情绪,迈出的脚步却迟钝下来,电梯外站了不少警察和医务人员。她有些诧异,尽管满腹狐疑,仍目不斜视,走了出去。

“覃队。”一个警务人员朝她这边喊了声,语气透着敬重。

男人从她身后走到身前,身形颀长,俊朗分明的脸庞映入眼帘,剑眉星目间有股利刃出鞘的锋芒,泛着寒光。他神色肃冷,嗓音低沉,问道:“现场在哪儿?”

“这边。”那人用手指了下右边走廊,在前面领路,男人和他随行的人朝里面走去。

女人收回视线,心下一沉,想着应是有命案发生。她预备回心理科室问问情况,却发现那边已拉起警戒线,无法靠近。

“苏缨!”背后有人叫她。

女人回头一看,发现是同科室的唐宁,她连忙走过去,小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唐宁拉着她走进旁边其他科室,里面坐满了人,鲜少露面的院长也在其中,他面色凝重,和警察正在谈话。

两人找了位置坐下,唐宁才凑近她耳边,悄悄地讲:“韩明仁教授被杀了。”

苏缨蹙眉:“怎么死的?”

唐宁声音压低了几分,几不可闻:“下面被人阉了,失血过多而死。肯定是上个月的连环杀手做的。”

韩明仁是军区院的心理咨询专家教授,每周仅一三五下午接诊,其他时间都不在医院。因其名声在外,前来就诊的人络绎不绝,慕名而来的人经常挂不上号。

苏缨刚调来这里不久,对韩明仁说不上熟悉,但打过几次照面。他本人长得慈眉善目,处事平易近人,医患关系友好,与上下级相处和睦。

可苏缨莫名对他无感,平日来往较少。此时对他不幸遇害,也只感到惋惜,并不伤感。

她只是哦了一声,转开话题:“今天我们必须待在这里吗?”

“院长说等警察调查完毕,我们就能回各自岗位,正常上班了。”唐宁说完,突然好奇地看着她,“刚刚点名,就你没来。你从不迟到的,今天怎么回事?”

苏缨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昨晚查资料弄得太晚,今早睡过头了。”

“是为昨天那个来访者吧。”唐宁想到那人,印象深刻。男生女相,长得阴柔妖艳,整个人接触下来却感觉异常单纯,说话慢条斯理,只不过眼神略显空洞。

这样的人,来到这儿,想必有不同寻常的经历。

苏缨不置可否,昨天那人的自述,谈及的话题,她虽努力克制,但仍难以避免地受到影响。从事心理咨询这一行业,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如今少有能像他那般让她心绪不宁的。

她近几年失眠有所好转,昨夜罕见地难以入睡,点了檀香,催眠效果不佳。好在后半夜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跟以往彻夜难眠相比,这种尚且可以忍受。

唐宁料准她不会接过话茬,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首要规定就是严格恪守保密来访者的相关信息。加之她本人原则性极强,聊天一旦涉及她的来访者,她便闭口不言。

唐宁叹了口气,想及自身那些事,既茫然又无措,她望向前方,灵动的美眸黯然无光,喃喃自语:“希望这场风波快点结束。”

她脸上露出木然的表情,仿佛一瞬间卸下了伪装的面具,没有平常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假笑。苏缨想她工作中貌似对韩明仁挺崇拜的,总喜欢利用下班时间去向他请教问题。

现下最敬爱的教授被人残忍杀害,她的心情可想而知,总归是不好受。苏缨握住她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

唐宁愣了下,手指缓缓使力回握,微微低头长发遮挡了半边侧脸,她的眼眶隐约有泪光闪烁,唇角扯出一抹似喜似悲的苦涩弧度。

苏缨见她不愿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便没说话,静静地陪在她身边。两人沉默相对,看着屋子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叫走,跟在警察身后去问话做笔录。

时间流逝得格外漫长,最后只剩下唐宁和苏缨,两人分别被带去不同的房间接受问询。

很奇妙,在自己熟悉的心理咨询室,录下人生第一份口供。苏缨坐在沙发上,看起来从容不迫的样子,对面问话的男人,恰巧就是电梯口有过一面之缘的“覃队”。

“姓名?”男人看着她,面无表情,直奔主题,语气生硬。

苏缨的眼神跟他对视了片刻,又立马移开,配合地开口:“苏缨。”

男人黑眸幽深,极具侵略性,让她有种无处遁形的恐惧。她感到别扭,视线转向另一名做笔录的人。

“性别?”男人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毫不在意。

“女。”

“年龄?”

“25。”

……

单调地一问一答后,男人逐渐深入重点:“被害人与他人结过仇吗?”

“据我了解,韩教授平日在患者和医护之间备受众人爱戴。我刚来不久,知道得并不多。”苏缨私下听到过医生护士说八卦,对韩明仁的评价无不称赞,工作中也没见他有医患纠纷。

男人低头翻阅笔录,又问:“昨晚八点到十一点之间你在哪儿?”

苏缨自觉地细细汇报行程:“昨天我和同事唐宁一起加班,她六点左右去找韩教授谈事,我加到六点半就走了。然后坐地铁回家,到家大概七点半,直到今早期间一直在家。”

“最近有出现奇怪的人和事吗?”男人的目光再次回到她身上。

苏缨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名来访男子的模样,她犹豫了会儿,不知该不该说,内心天人交战,最终情感战胜理智。她直视男人,说得斩钉截铁:“没有。”

男人盯着她的眼睛,没说话,眼神直勾勾地像要看进她灵魂,凛冽又锐利,气场全开,这是一种无形的震慑。苏缨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每个来访者出于信任向她倾诉烦恼,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她自认为她理应保密。

僵持了几分钟,或许男人只是习惯性的职业试探,见她没什么异常,转而问:“那你觉得,是谁杀了被害人?”

苏缨紧绷的神经不敢松懈,斟酌地说:“没抓到凶手之前,谁都有可能。”

男人听了,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莫名其妙地问了句:“苏小姐昨晚没睡好?”

苏缨开始佩服他观察力惊人,她记得早上化妆时特意用了遮瑕膏,根本看不出黑眼圈。她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迟疑地反问:“这也属于问话范围?”

“你可以选择说或不说。”

男人避而不答,将自主权放到她手中,苏缨却觉得自己根本没得选。她若拒绝回答,心里没鬼也变成有鬼了。

狡猾的男人,她暗自腹诽,还是好脾气地解释:“昨天遇到特殊个例,夜里查了很久相关资料,睡晚了点。”

男人得到回复,依旧板着面孔,瞧不出满意不满意。他朝旁边的人吩咐:“笔录给我。”

那人会意地记录完最后几个字,将笔录递了过去。他接过来翻看了一下,在上面签下名字后,又连同笔一起递给苏缨:“先确认无误,然后签字。”

苏缨伸手接下,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见所写相符,才在被询问人处签下名字。

她字如其人,婉约秀气,而询问人处落款的“覃政”二字狂放不羁,相形之下各有千秋。

覃政,原来他叫覃政。苏缨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