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身的那天是个非常普通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的日子,那一天周袈书像往常一样凌晨三点才勉强睡着,早上不到七点就醒了。

不到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里,他做了一个悠久而真实的梦。

梦境从他刚搬家到陆今隔壁一直到她离开东洲那天,短短四个小时,他仿佛把那些悲伤而又旖旎的过去重新经历。

上午去心理咨询室,方梦医生和他聊了两个小时,结束前建议他去进行一些长期固定的体育运动,或者发展一些爱好。

周袈书点头应了下来,出了门就全部忘干净,他让司机自行回家,他想自己走一走。

司机不敢做主,给周越勤打了电话得到应允才敢离开。

就那么随意的走到了那家刺青店的门口。

那是个生活气息相对较浓的小巷,刺青店小小的门脸窝在角落里,没有店名,木质招牌上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画了一只造型奇特的鸟。

周袈书盯着看了很久,直到店里出来了个长发的男人,他给周袈书解释,这是山海经里出现的一种鸟,名字叫鸾,传说只要它一出现,就会天下太平。

“进来看看?”长发男人笑着说,他是店长,也是店里唯一的文身师。

周袈书随他进去,店里的空间很少,东西却摆放的很是规整,在最角落里有个直接放在地上的画框,画儿里是一支野蛮生长的白玫瑰。

文身师见周袈书一直盯着那副画,说:“那是我前段时间在二手市场淘的,卖画儿的是个学生,跟我说这叫什么...哦...洛丽玛丝玫瑰。”

周袈书问:“有它的文身手稿吗?”

文身师一愣,随即回道:“有。”

这张手稿显示出的面积有些大,玫瑰从枝条、枝叶到盛放的花瓣,几乎是从手腕处蔓延了整个小臂,还有着大面积的白色,绝对是许多人冲动的时候尤其喜欢的样子。

因此文身师建议周袈书放弃,文身不是一个因为冲动就可以做的事情,他碰见过很多后悔的人,小图还可以遮挡,这样的明显文在小臂上的大图没法儿遮挡,后悔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事情。

但周袈书比文身师更执着,他坚定的程度让人出乎意料,最终文身师还是决定做他这单生意。

从割线到打雾上色,这副非常繁复的“洛丽玛丝玫瑰”持续了将近十个小时。

过程中,文身师问周袈书:“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幅图?”

周袈书看着画框,回:“像她,文在这里我会觉得很安心。”

似乎真的是她化成一支玫瑰,亲昵的缠绵在他手臂上,他们在另一种意义上成为一体,谁都离不开谁,但凡分别,就是剥皮拆骨的痛。

文身师叹了口气,这个“她”是谁他心中有数,当下,他几乎是笃定了这个漂亮的男孩儿一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当真的玩意儿,他现在文它会安心,以后看见它只会糟心。

但木已成舟,他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再评价。

从文身完成的那天晚上开始,周袈书的睡眠恢复正常,不需要再借助药物入眠或者整夜整夜的生熬,似乎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这幅纹身,给他带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他就凭借着这点安全感,耐心的煎熬着等待那个人的归来。

开学了,文着玫瑰捧着绿萝的周袈书没意识到自己在学校引起的波澜,他的模样长得太好,又明目张胆的露出面积较大的文身,乍一看像是很会玩儿的那种人,刚开学的那个月不怕死的往他身边凑的大有人在。

含蓄的,露骨的,男的,女的。

最疯的是个学哲学的学长,像追求女人一样的追周袈书,送花、送礼物,全部被拒收了也不气馁,被当面严词拒绝也不生气,后来打听到周袈书特别宝贝他那盆绿萝,就开始把送花改成送绿萝,再次被拒收了后把周袈书宿舍门撬了,把他那盆绿萝抱走,威胁周袈书,交往就还给他。

哲学学长大概没料到事情的后果会那么难堪,周袈书回宿舍发现绿萝不见了差点发疯,第一时间报了警,后来查看监控知道是谁,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把那学长打的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众目睽睽,没人能理解他为什么因为一盆破绿植就动手打人,后来多方运作后才学校才没给他处分。

但无论如何,开学短短一个月,大家都知道了周袈书是一个无趣且较真的人,他不爱玩儿,基本上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整个人都陷在学业里,空有一张漂亮的面皮,活得不像个正常的人,没生气儿,像是脚不沾地的没灵魂的泥佛像。

大一开学后的十月一长假很快到来,很多人都选择回家,宿舍里只剩下周袈书一个人,韩正他们都以为他是太专注学业,临走前还跟他开玩笑说加油,而尽管周家父母都很忙,但还是抽空一起去了趟广州,和儿子吃了顿晚饭。

周袈书看起来和以前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这个以前,指的是他没和陆今确定恋爱关系的以前。

包厢里,周父周母小心翼翼的找话题和儿子聊天,尽量不提及任何与陆今相关的事儿,殊不知,他们这样的小心就是最大的不小心。

周袈书和上完菜的服务生说谢谢,等屋里只剩下一家三口了,他才对父母说:“爸、妈,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们不用...这样。”语气、表情都非常平淡,看不出悲喜。

但就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周母感觉的出来,语言、面部表情都可以控制,但状态是骗不了人的,周袈书就像一只被铁笼圈养起来的野兽,活着只是为了等待。

晚餐后周家父母就要飞去另一个省工作,周袈书送他们去机场,进航站楼前周父抱了抱儿子,说:“好好地,别让你妈担心,儿子,我们并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坚强。”

周袈书嗯了一声,微微笑了笑:“我真的没事儿,你们回吧,注意身体。”

寒假到了,周袈书没有像十月一那样躲在广州,放假后把学业的事情解决完就拉着箱子回东洲。

晚上周母先回的家,在家里做了很久的阿姨跟她说:“小书睡了,在那个房间。”

周母不意外,上了楼梯后直接去了陆今的房间,周袈书没锁门,窝在床上睡的很熟,眼睫鸦黑,皮肤玉白,漂亮的有些过分。

“明明小时候很喜欢撒娇的,怎么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和妈妈讲呢。”周母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儿子的睡脸,觉得他比夏天的时候瘦了一些,心疼的不得了。

隔两天就是东洲市例行的本地民营企业座谈会,会后有各方执行举办的慈善酒会,周家父母带着儿子出席,正青春的男孩子,穿黑色正装,袖口上镶嵌着一枚金丝雀钻袖扣,样貌、气质具是上乘,想不惹眼都难。

接二连三的有人过来搭话,不停的有长辈问:“我记得今年小书刚上大学吧,学的什么专业啊,怎么不去国外?”

周袈书简洁的回:“学医了。”

对方通常都非常诧异,满眼都是‘那你们家的公司以后交给谁’,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学医好,学医好,医生是非常值得尊重的职业,小书不简单。”

一转身,就会和自家孩子说:“你可别学他。”

周母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恨不能当面翻人家一个白眼,和周袈书说:“别理他们,就他们家孩子那成绩,离医科大八百里远!”

周袈书笑了笑:“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的。你们先忙,我出去透透气。”

周母点了点头,说:“去吧,不用担心我和你爸。”

酒会在42层,周袈书出了宴会大厅,沿着走廊进电梯去了顶楼,这家酒店的顶楼有个很大的空中花园,很是漂亮。

周袈书没穿外套,从恒温的室内到下着雪的室外也不觉得冷似的,站在玻璃护栏那儿往远处眺望,这家酒店是出了名儿的楼层高,站在顶楼几乎把东洲市着名的景观都收入眼底,包括着名的学府东大。

口袋里有一盒烟,周袈书本没有抽烟的习惯,现在也是偶尔为之,没什么瘾,但这一刻就是想拿出一根叼在嘴里含着,丁点的火星大概还会让他有些事儿做,不至于这样傻站着。

梁子怡从周袈书出宴会大厅就偷偷跟着,看电梯停在顶层的时候还想着要不要回去披一件外套,可最后还是咬咬牙穿着礼服裙就直接跟了上来,她推开门的时候恰好看到周袈书在点烟。

东洲此刻正在下雪,顶楼种的梅花开的正好,淡黄色的小朵开满枝枝丫,又被一层薄薄的雪花覆盖住,周袈书听见了声音后微微侧身回头,神色清冷,嘴里还含着一根细细的有着金色烟嘴的女士香烟,花儿、雪、烟,衬的周袈书清俊漂亮的像个玉石做的假人,散发着比雪还凉的仙气儿。

梁子怡一时看呆了,直到周袈书问了句‘有事儿吗’,她才反应过来,十几年养成的骄纵脾气使得她下意识的回了句:“周袈书,这花园又不是你家的...”

越说越没底气,到最后几个字都快听不清声音了。

周袈书把烟按灭在一旁的灭烟石里,没说话,也没看梁子怡,绕着她往回走。

“欸!”梁子怡一看人要走了才急眼,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和你道歉!”

周袈书看了她一眼,仿佛根本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发火和道歉究竟是什么意思,当然,他自然也没注意到对面这个小姑娘冻得脸色发白牙齿打颤,更没有脱下外套给她穿的意思。

面对周袈书的沉默,梁子怡有些不高兴了,但还是说道:“我听我爸说你学医了,中山大学是吗,我明年也要高考了,如果我去广州的话,你会欢迎我吗?”

周袈书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的说了句:“与我无关。”

梁子怡一看周袈书又要走了,紧跟着他后边追着说:“周袈书,你不用对我这么冷漠的,我们两家有很多合作,说不定将来还要结亲,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周袈书的脚步突然停住,回头看着梁子怡,皱着眉直截了当的说:“我有女朋友,过几年一定会结婚,合作的事情梁叔叔会和我父母商量,我和你没有任何接触的必要,麻烦你别跟着我。”

等周袈书的背影都消失了,梁子怡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非常难看的拒绝了,当时就气得差点脱高跟鞋砸他。

周袈书没再回42楼,直接回了家,一路上瞧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觉得这时间过得太慢了,他一分钟接着一分钟的熬,没觉得自己一直在思念陆今,脑子里就是空白的一片,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周袈书没换衣服,直接去了玻璃花房,室内是恒温的,有着各种各样的花卉绿植,陆今的绿萝放在沙发边的位置,静静的悬挂着。

周袈书躺在沙发上,怔怔的看着它。

晚安,他微微笑着,晚安,陆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