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完成式·刘珂】

刘珂对叶沉说:“我爱你颓败,也爱你盛开。”

他若为花,她守他花开花落;他若为云,她观他云卷云舒。

刚确定合法关系的两人,心情一时难以平宁,他们没手下留情,轮番灌酒,新婚夫妻俩也如数照喝。晚上回到家,又各喝了两杯。这下子,叶沉彻底醉厉害了。他醉酒从不撒酒疯,只是意识不清,倒让人省心。

她扶他上床,压低身子,在他耳边说出这句话。

也不知听没听明白,他长臂一扬,揽住刘珂,压在身下,与她两颈相交。

月亮与六便士的选择,很难以做到两全。他们并非什么也没舍弃。

有人说,结婚后,生活基本定型,你不得不围着你的孩子、丈夫打转,很难以再有激情、新鲜感的机会了。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沈从文给张兆和的情书说的,也同样适用于刘珂。

当过学生,打过零工,与同学出外旅游过,接待过国外交换生,当了老师,勉强可称为阅人无数。又过了憧憬外面世界的年纪,她能安然收住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她是一个活在当下、无甚追求的人,没太大理想,所以也无太多遗憾。

可叶沉不一样。

他人生可能性比她多太多了。

现代社会发展,包容度增大,人们眼界变宽,缺一条腿又怎样?

父母那辈人已被时代遗留在原地,他们这辈的,被迫,或自愿跟随潮流向着前方。

优点放大,缺陷缩小,这是现时教育所要做的。叶沉未必不能成为这批人。

她选择当老师,选择耕耘,便无法再当赶路人。

他却可以随时背上包袱,身无挂碍地去往他向往,或于他更开阔的地方。

可是啊,既然留住了一只鸟,朝夕相伴这样久,怎忍心放它远飞?若在它脚下系上细绳,它又如何飞得痛快?

所以在这点上,不管他本人在意与否,刘珂始终觉得,她一辈子都亏欠叶沉的。

*

结婚后的日子,并未有何变化。

大概只一样,彼此都有了责任感。只想对对方更好一点,对方的好也心安理得地接受,并且这种感觉与日俱增。

刘珂看卷看得脖酸痛,他学习若不忙,便替她。反正电脑阅卷也容易。

大三后,叶沉学业压力便重了不少。常常上演的情形是,他在图书馆看书到深夜,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来,捏着他的肩,以缓他疲劳。这时他一抬头,才恍觉时分已晚。他抱歉地对她笑笑:“忘记时间了,我们回家吧。”

一等奖学金不是那么好拿的。每年竞争的人那么多,他只能全心投入,有时竟难以顾及到她。

好在她从无怨声。

吃早餐时,刘珂将一双腿架在他左腿上。他配合地扶着往上放了放,以免滑下。

叶沉说:“本地电视台一个叫《倾听》节目组给我打电话。”

“啊,这个节目我知道。给你打电话做什么?”

“说想采访我。大致采访一些日常生活的,他们给了我几天考虑时间,你觉得我该不该答应?”

叶沉自己深思熟虑过一天,才决定问刘珂。

“当然啊。你就是放不开,有这种节目也好,锻炼锻炼。”刘珂冲他挤挤眼,“你参加节目,给我增点光呀。”

叶沉乐了:“好,那听你的。”

刘珂说得对,高中、大学,他极少参加集体活动,班级演讲之类的,他也鲜少露面。

那次,同学聚会,他们在学弟学妹面前慷慨激昂,威风凛凛——大吹牛皮,他也没有上台的想法。

一是不想,二大概是不敢。

学校为他照相,也是死磨硬泡,他才答应。

也许是该挑战一下自己。

王婕莹说要采访她时,她的的确确很惊讶。可王婕莹坚持。她略思索了下,便同意了。之所以犹豫,倒不是怕,中学时,她也常主持班会。

主要是顾及到了叶沉。她不知他们之前采访了什么,怕这即兴的一出,与先前的冲突了。

趁菜未上的空挡,王婕莹叫摄影师小杨打开机器。

王婕莹说:“我之前了解到,你们在叶同学高一便相识了,你也是他的老师。”

“是。不过我没教他们班。”

“那么刘老师,一开始叶同学吸引你的,是什么呢?”

刘珂笑了笑,说:“跟你想的一样,是他的残疾。”

王婕莹笑出声:“刘老师真是个坦陈人啊。”

“不过,男方生活肯定会有不方便吧,你们结婚时,你有没有犹豫过?婚后,有没有后悔?”

刘珂揶揄:“他有没有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如果我介意,我当初就不会和他在一起。”

“最后,刘老师,你有没有什么想对你们的爱情总结的?”

刘珂想了想,最终说出领证那晚对他说的:“我爱你颓败,也爱你盛开。”

叶沉停了筷,抬头看她。两人视线相对。真正相爱的人视线交汇,是能够产生实质般的感觉的。一切柔情自在不言中。

王婕莹给呆头呆脑的小杨使了个眼色,他转了镜头,对准他们二人。

最后一幕,定格。

“非常让人艳羡的爱情,谢谢刘老师。”

后来他们又取了些景,一天的采访就算结束了。

*

《倾听》节目播出后,有些事,也渐渐地从水面下浮起。

几年过去,学校校长也换了一任。新校长不知道叶沉,便对刘珂的婚姻无所置词。可难堵悠悠之口。话传到校长那,就变了个样。

不是所有人都像凌婧、张黎那样善解人意。

管中窥豹最易扭曲事实,读书人的尖言酸语更为可怖。

叶沉来学校寻她,便无法不叫人看见。建校几十年,残疾的学生要么休学后再未来过,要么自始至终不敢踏进校门半步。能熬完三年、参加高考的,少之又少。叶沉当真属凤毛麟角。

因他成绩可圈可点,且精神可嘉,他毕业后不久,学校便找到他,为他摄了张相。照片至今贴在公示栏最显眼处。

后来传出去,就成了“叶沉尚在校时,刘珂便存心纠缠叶沉,害他留在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