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以后, 望江渐入雨季,水汽潮湿绵密,江城往年这个时候也多发事故,江协高架坍塌之前,新闻已有多起报道。

早上十点过后,住院部回廊已经开始人头攒动,尽管刻意压低音量,依旧窸窸窣窣。这比医院规定探视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

和其他病患不同,秦诺病房在回廊最尽头,是一间独立单间。护士一早给她拔完输液后,便再没人来过。

往常这个时候,小白医生已经来查房了。

小白是秦诺的主治大夫。人比较温和,是个很好相处的医生。

秦诺即便百无聊赖躺着,也知道了江城协和外科有两个受欢迎的医生。年轻小护士以及病患家属们的谈资无非就是这些。

门被从外推开,是护士提醒秦诺该做检查了。秦诺起身,继续听着电话,向一楼科室去。

原本是不需要病患亲自等CT的,不过新请的陪护没到,唐女士也正堵在路上。

放射科的医生似乎被提前打过招呼,那年轻医生朝秦诺招手,示意秦诺过去,提前给她安排了。

站在等候区的秦诺楞了一下,她想起一个模糊背影。会是他安排的吗?

不过很快秦诺笑了,他才不会关心呢,她想起被压在汽车下给他打的32个电话。

他一条都没有接。

那时刚好十二点过三分,在江城协和医院午休时间内。

住院这么久,秦诺很容易就能了解医护排班时间,只是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回避,她刻意不去想,秦琛为什么没有回她。

不过现在秦诺也不想猜秦琛后来有没有回复了,终归那部手机连同她的半条命都压在了塌方的大桥下。

只是眼睛酸的发涨……

“诺诺,妈妈说的你有在听吗?”唐女士听着电话那边半天没有回应的女儿发问,她以为女儿因为她的决定在赌气。

“妈妈不是没等你考虑,新加坡那边公司已经耽搁很久了,妈妈在你和你叔叔之间也很为难……”

其实秦诺已经隐约猜到唐女士想说什么了。只是没意料会是这个时候。

“大陆这边妈妈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学校,等你明年成年,再考虑来新加坡吧,妈妈不能耽误了,遇到困难找秦政雄,或者你哥,阿琛就在江协外科……总归都在江城,他们也是你家人……”

背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唐女士今天是不会来了,她堵车的原因不是因为来江协医院。

检查做的很快,放射科外,秦诺重新戴好固定带。继续听着电话那边唐女士断断续续的声音,压低眉眼,轻轻‘嗯’了一声。

唐女士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不过隐约传来的压抑气音,让唐女士停住了。

她对这个女儿多少有些亏欠,不过好在秦诺一惯懂事,压住了心里的愧疚。最终说了这通电话的缘由,“妈妈和你叔叔还有妹妹今天十二点航班,江协那边是去不了了……”

一直没等到秦诺回复,唐女士鲜少征求,用了讨好语气,“在医院还缺什么和妈妈说,妈妈让陪护给你带过去……”

又是十二点。

回廊里人并不多,秦诺避开与人对视,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束。

一套蓝白色的病号服,脚下是深黑色的塑料凉拖。很长,也很大。和过分纤细的身体格格不入。

秦诺你看着真可怜啊……像一个包袱一样。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至少此刻之前。

昏迷以来,秦诺一直浑浑噩噩,她能记得来看过她的只有唐女士。

不过唐女士也只来看过秦诺三次,第一次,秦诺刚转入普通病房;第二次,替她办转学手续的事;第三次,其实也没有第三次。剩下的就只有医护了,但他们都带着口罩,实在有些分不清都是谁。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的妈妈和她同母异父的妹妹要移民新加坡了。

那或许是个很不错的新加坡华裔男人,可惜那不是她的父亲。车祸前一秒,还将方向盘一侧甩向大卡,避免了唐女士和她怀里小姑娘的伤害。

所幸惊吓后,他们都没事。

确实很幸运,除了方向盘后座的秦诺。

她努力思考还缺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想到。

“什么都不用了。”

她又对唐女士说“谢谢,妈妈……”

还有注意安全。

秦诺挂完通话后, 电梯里不知何时已经禁了声,气氛似乎有些冷。

封闭空间被自动划分成两份。秦诺抬头,发现有人回头看她。在她前面是两个护士还有一个个子很高的医生。

撇头看她的是那个医生,穿着深绿手术服,外面套了一件白色长衫。正搭着鼻梁的指骨很长,青色脉络从上到下攀附手臂,交错分明。秦诺看他时,他已经摘下戴着的口罩。

秦诺后知后觉,她坐错电梯了,这是医用通道。

出了放射科,秦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上的电梯。

“几楼,”他问她。

秦诺直直看着他没有说话。似曾相识,毫无察觉间心脏猛烈悸动了一下。

“几楼?”他又问她。

黑长的直发披散颈下,仿佛是一种保护,打了绷带的手竟有些绮丽,纯真又带着禁忌的漂亮。此刻睁大的眼睛还带着水雾。

“噗呲”一声,前面两个护士笑了,暧昧回头,露出了然的表情,随后又看向那个男人:“秦医生魅力还是这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