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世道不好,时局动荡,百姓们个个日子不好过,哪怕是繁华的京城,景象也是一片萧条。大街上寒风瑟瑟,雪积在道路两旁,许多穿着单薄衣裳的小孩,在隆冬时节的雪风中,缩着生了冻疮的手脚,陪在劳作的大人身旁。因为生意不好做的缘故,大人们也都焉焉儿的,即便是临近元日,也提不起多大兴致。

然而现下有这么一座府邸,却热闹非凡。​

文国公府门口,小厮丫鬟们进进出出的张罗,有几个叫卖包子、豆花的小贩,挑着担子走过,嘴里嚷嚷:“包子叻,包子叻。”“豆花叻,豆花叻。”

这时,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子冲那群摊贩喊道:“别嚷嚷了,我们这有喜事呢,你嚷嚷什么呀,也不嫌晦气!”然后差了几个小厮,将小贩撵走。

文国公府内张灯结彩,下人们忙成一团,丫鬟英子踩着步子进了静心苑,忙慌慌的对主子说:“接到了,接到了。”

夫人绮然正在吃早食,一听这话,饭也不吃了,碗也放下了,脸上全是喜色:“接到远谦了?”

英子笑得灿烂:“接到了,正往府里赶呢。德旺说,少爷一见他,就让他赶紧回来给您报个信,好让您宽心。”

绮然一想到儿子回来了,就高兴得很。她一共只生了两个孩子,大的在一岁时便早殇离世,只剩下这个小的,打小就疼。可小的偏偏在十五岁时不再跟先生识文断字,闹着要出门游历,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去三年,叫她怎能不想。现下远谦回府,她的一颗心也总算是落下了,故而笑着问道:“通知国公爷了吗?”

“夫人放心,早就让人去回话了。”

绮然今儿个实在高兴,高兴得连英子不小心打破杯子也没责怪,只是叹口气:“罢了罢了,快将杯子扫了,出去吧。”

英子诚惶诚恐的取来扫帚,忙忙把地上的残渣扫干净,又低着头,慌慌地退了出去。心想,还好今儿个夫人高兴,没有责罚她,不然这手心又得受疼了。

英子今年十五岁,十三岁来到文国公府,到现在已两年有余。但这位远谦少爷三年前就出了远门,所以她并未见过,只是偶尔听旁人提起,说这远谦少爷的脾气秉性是府中主子最好的,也最是聪慧的。

这头,老管家林大接到远谦后,一直没敢说话,只是瞧他一身西衣西裤的洋装扮着急。

远谦一眼便读懂了林大的心思,宽慰道:“不必紧张,没事的。”

林大惶恐的说:“前些年太后得知留洋的那群学生跟洋人学了一身洋做派,气得下令将他们全部召回,您怎么还敢......且不说皇上太后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单是老爷夫人见您绞了辫子,都能气出血来。”

早年间,慈禧太后先后派出一百二十名学徒出洋,后又因不喜其过度推崇西方文化,数典忘祖,故发怒下令将学徒召回。可远谦不认同太后的做法,他觉得既然要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就得深入了解他们的文化,所以才辞了双亲,远赴西洋。在那个自由的国度呆上一段时间后,他已然被那个世界同化,纵使知道绞辫子是大不敬,也这般做了。

远谦见与林大说不通,便不再说话,直接上了马车。届时街面上已经热闹不少,小贩的摊子几乎把街两边占满,毕竟就算日子不好过,该过的还是得过。远谦思乡情切,重回故土自然兴奋,他掀起帷幔往外看,正听着小贩跟人还价的嘈杂乡音,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刚要问发生了什么,就听林大说:“少爷,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把路给堵了。您等等我,我这就去把他们遣开。”

远谦伸出脖子看去,看见一个洋人跟一群人起了争执,但那洋人显然中文不太好,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楚。他连忙下了车,想要帮忙,便听见从身后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回头看去,看见一位身骑白马的女子飞奔而来。

那名女子年约十五、六岁,双眸灵动,肌肤胜似白雪,鼻尖被冻得通红,看起来既娇俏又可人。双腿紧紧地夹住马身,马尾巴在半空中飞扬,衣角也跟着在风中翻飞。女子紧抿双唇,神色紧张,时不时听见从她嘴里发出‘驾驾驾’的声音。当她骑着马,从远谦眼前掠过时,他竟看见女子水汪的眼底下挂着一滴微微发红的泪,仔细瞧了才发现,那竟是颗泪痣。

女子骑到那群人旁边,‘吁——’的唤了声,马仰天长啸,紧接着马蹄停了下来。待马站稳后,她轻轻一跃,从马背上跳下,伸手抹了抹额角的汗,牵马走了过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把路堵成这个样子。”女子的声音十分脆生,像是咬了一口的果子,甜蜜蜜、水滋滋的。

那群人开始七嘴八舌的抱怨,你一句我一句,吵吵闹闹说了好久,女子才把事情给捋了清楚。

原来是洋人不经同意,擅自拿照相机随意拍他们,他们怕这东西一闪一闪地会吃人,不愿洋人拍,所以才吵了起来。那洋人见他们说得痛快,怕吃了亏,急得不行,无奈言语不通,只能蹦出几个简单的汉字,再加上动作比划:“不不,我拍,像,拍。”

远谦见状,刚要出声帮忙,就瞧见那女子忽然转身看向洋人,用洋文与他对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