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你真正不该的是自欺欺人,不见黄河心不死,假如你早在发现身体不对时自我纾解,也不至于落到这么难堪的境地。”

祁曜既饮了霍荧的血,便一并承了他的毒,哪怕在她身上稀释了数倍,对她也是不可承受的。

面对晷如此直白的指责,祁曜脸上的平静再也挂不住了,要她亲口承认这一点,简直是双重的难堪,对晷展露出动物性一面是羞耻,被死人算计是耻辱。

她不发一语,睫毛颤了颤,然后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对襟自肩头滑下,露出少女皎白的肉体。

她的肌肤很白,在昶境的几年里,为了隐藏黥纹的存在,哪怕炎炎夏日也裹着数层衣服,那些在西格马空间站厮杀搏命所留下的伤痕,早在登上跃渊号后就被抹除,而与杜坤阳一战留下的伤疤不知为何也奇迹地消失大半,能看出的的唯有最严重的两道,分布在侧腰和大腿,前者几乎将她拦腰斩断,后者则留下一道深痕。

单看这些伤疤无疑是丑陋的,但与覆盖小半个身躯的三头蛇黥纹相呼应,显出一种别样的瑰诡之美。

这不是一具楚楚可怜的柔躯,而是一把磨砺过的武器,晷比任何人都清楚,很久以前,它是怎样一副既不白皙也不柔美,瘦骨嶙峋的模样。

但现在,这具身体透着年轻健康的光泽,因渴求垂怜而透着几分薄红。

昙照的手指落在她的左肩,三头蛇中狰狞丑恶的脸上,缓缓道,“迷心于违情之境,引起忿怒者,是为嗔。”

那指沿着背脊,经由蝴蝶骨落至脊骨一侧,似笑非笑的蛇脸,“迷心于顺情之境,引取无厌者,是为贪。”

指经由侧肋,滑至左乳侧下方,安详闭目的蛇脸,“迷心于事理之法,从狂惑生闇钝者,是为痴。”

他的话语不含情欲,语调淡淡,有如吟咏,祁曜听得似懂非懂,她也已经来不及去懂,昙照的手终归是落在乳上,揉捏,令她发出一声轻声的喟叹。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已不由祁曜自己决定,她的身体被彻底的打开,由上及下,由外而内的每一处都沦为他的属物,而她所做的,唯有死死咬住唇,将亟将出口的每一句呻吟都咽回去。

这是她维持不堪一击的自尊心,唯一能做到的。

身体落至欢愉之底,意识却越发明晰,祁曜终于想清楚她为何会感到恶心,并不是这种行为本身有多么不合理,同霍荧鸾颠凤倒之时,哪怕内心愤怒,她同样可以心安理得的沉陷。

晷是清明无欲的,昙照不过是他拿来取悦自己的工具,情欲于晷而言是人类不值一提的“爱恨忧怖”,他本身不会从这行为中获取任何满足,她却不得不在这满怀审视意味的行为中丑态毕露。

身体因再度攀至顶峰而微微抖着,她闭上眼,想着,这不公平,但又无可奈何,晷终究与她是不同的。

霍荧说的没错,晷只不过是个无形无影的异质者。

昙照的动作因她的轻慢顿了一顿,“为什么不看我,还是说你比较想换附影来?”

祁曜便睁开眼,眼里寒凉,说不好跟犹带湿气的银发哪一个更冰冷些。

“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就叫附影,我只给那一个取了名字,附影就只是它自己而已。”

“天真。”脑里晷的声音与身前昙照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附影也好,昙照也罢,哪怕是玛莲和亚撒,都不过是拙劣的人类复制品,为他所用的工具罢了,既然他碰触不到世间万物,它们便成为他的手足,他的触须。

这样想着的晷却忘了,最初相遇的他,在祁曜眼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拙劣低等的存在。

回到银星的他已近似无所不能,无论祁曜想要什么,他自认都能满足她。

但偏偏,她看中了霍荧的焚炀永劫。

“你的晷,是天底下最简单纯粹的存在,因为左右他意志的是精密的演算公式,而不是个人感情,换句话说,他其实没有任性的权利,凡被他认定合理正确的事物,他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霍荧的这席话倒是一点没说错,哪怕晷不赞成祁曜这种做法,但这是一笔祁曜主观意愿认可之下的公平交易。

何况霍荧就要死了,一个死人,在晷眼里是一团不具意义的有机物,根本构不成威胁。

令晷在意的是祁曜,在他看来,祁曜对焚炀永劫的渴求,未免太强烈了。

就像晷不再是困在西格马空间站里那颗计穷途拙的头颅一样,祁曜也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用几段故事,几招武技就能收买的小孩子。

激发人性的贪婪是需要特定条件的,假如一直被好生圈养在舒适区里,那么这贪婪或许只是一只漂亮的茶壶,一道美味的菜肴,一只有趣的宠物,诸如此类,不痛不痒的东西。

但那一晚,贝斯特洛的斩首实打实落在颈上,甲金狐的炮筒也实打实对准了她。

再没什么比以肉身之躯面对甲金狐的十二玉楼更令人绝望,那是足以让灵魂战栗的武力压制,能活下来全凭运气,哪怕死了也就是死了,连灰都不会剩下一丁点儿。

那种至深的恐惧无力烙在灵魂深处,成为祁曜午夜梦回,挥之不去的梦魇。无数个夜晚,她惊坐起身的惶恐不安,晷借附影的眼都看得一清二楚。

晷本以为将祁曜带来灰海严密保护起来,她就能摆脱梦魇,殊不知对祁曜来说,眼前安逸来得太过缥缈,而面临生死的绝望又太深切,终归需要抓住一些更踏实可靠的东西才能将她从泥沼里拉出来。

由着昙照折腾了小半宿,祁曜体内的火才纾解完毕,她懒懒地抓住昙照的手臂,眉眼里餍足的媚态还残留着那么两分。

“我想好了,我想进四院,学机甲。”

她的生死实则牵系在林星源这个疯子的一念间,哪怕焚炀永劫现在属于她,倘若没有足够的能力驾驭,也不过会成为第二个霍荧,思来想去,真正需要的,是如何让焚炀永劫发挥出它本应有的实力。

晷忽然发觉,祁曜需要的,不再是他能给的东西了。

他眼看着祁曜一步步从只图温饱的小鬼到巧笑嫣然的少女,现在她却要抛下一切,连同他为她置办的安乐窝,去追求一种更加艰难险阻的道路。

假如这是别人,晷免不了对这贪婪的劣根性生出鄙夷,但祁曜是不同的,他想,归根结底要怪他那一晚同她失散了。

但他只是平静问道,“哦?你想去哪个?”

祁曜轻声说,“四院里,火院风头最盛,实力最强,林歇就毕业于火院。”

她口中的火院,指的是得米德加皇家机甲学院,火院之名得名于校徽的纹饰,一把怒火燃天的树冠,寓意着如火般肆傲,锐意进取。

但凡提到米德加皇家,必然会收到无数欣羡向往的目光,位列银星四大机甲名校之首,乃是不折不扣的王牌学院,其入读的条件堪称严苛,光举荐制这一条就足以刷掉绝大多数应考生,即便拿到推荐信,还要通过严苛的入学考试才能算彻底过关。故而米德加皇家机甲学院的学生可谓每一个都是天之骄子,精英中的精英。

“林星源在火院任职,林歇的故旧众多,你若入学火院,不可能隐瞒得住身份。”

“所以我只是随便这么一说。”祁曜笑了笑,“圣院位于梵达纳西斯高地的艾杜亚,那是黥徒绝对没法容身的地方,所以不作考虑。”说到这里,她的话语微妙地顿了一下,她又想起在查找阿斯加德圣院相关讯息时的意外收获。

阿斯加德圣院,阿利斯班研究院,神飨教会,三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圣院的纳新主要通过教会渠道,教会信奉的万法之神尤弥亚,则是阿利斯班研究院的产物,祁曜自然对身处核心的阿利斯班研究院生出兴趣,但根据查到的寥寥数则消息,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研究机构。

对比盘踞机甲尖端领域数百年,坚如磐石的盖亚联合研究协会,阿利斯班研究院不过区区十几年年的历史,就很不够瞧了,但偏偏是它,开发出神飨教会顶礼膜拜到疯狂地步的尤弥亚。

晷从祁曜的话语里洞察她的目的,“四去其二,你想去霜院还是冥底?”

“霜晖。”祁曜毫不犹豫地答,“从躲避林星源的角度看,冥底是最合适的,但冥底历年不对外招生,我倒是想跑去试一试,可我承受不起落选的后果。”

冥底地处幽弥,地势复杂,最便捷的通路是从同属极东的司弥进入,但幽弥同司弥交恶已久,此行大概率会被拦截在边境。另一条道路则简单得多,借道昶境,往北经由冰原绕入。

无论选择哪条路线,都会耗费数天在路上,一来一回,假如冥底不接受祁曜,那么她将错过其他院校的应试期。

晷沉默了一会儿,道,“F.D.N的据点就在司弥,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的身份败露,势必要卷进某些人之间的争斗。”

晷很少直接驳斥她的意见,这已经是他所能表现出的最强烈的反对了。

祁曜反问,“你不希望我去学机甲?”

“留在这里不好么?你不承认它是附影,我就把它撤走,你喜欢热闹,我再多添置些人手,外面也能再扩建出些区域,全凭你的喜好。”

晷说了这么多,唯独不肯提离开银星的事。

祁曜问他,“你说薛窍还活着,是真的吗?”

“真的。”

“既然他还活着,那林星源早晚会从他嘴里撬出我扮男装的事,还有我使用的名字,你觉得我继续留在银星,能躲过他的追杀吗?”

“没准他会放你一马。”

祁曜嗤笑,“我不信。”

她没法把生命安危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

“我向你保证,假如林星源找来,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晷,”祁曜忽然叫住他,“该说保护的是我,我要拿到天鉴杯的冠军,堂堂正正带你离开银星,绝不让尤弥亚找到伤害你的机会。”

她见过尤弥亚的画像,结合晷先前说过的有厉害仇家找上门,大致理顺了整件事:晷是被尤弥亚追杀迫害的小可怜,那晚正是因为中都布下厄雷蒙特环网,晷才不得不被迫休眠来逃脱追踪。

理解上大体没差,得出的结论却完全相反,实在是因为晷最初给留给祁曜的印象太过美丽且脆弱,她不知道,离开银星越远,晷的能力也越受限,倘若再经历那么两次跃迁,他的活动范畴将不得不借助芯片局限在仿生人的身体中。

他们相遇之时,便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晷看着祁曜柔和中带有坚定的眼,忽然说不出话来,很久以前,在他被还是小鬼的祁曜背在背上时,也曾见过这种眼神。

那时的他没什么感觉,现在却忽然联想起那些他触碰不到的温热柔软的水,那些水不因他而存在,这眼底的柔和却是给他的。

当然也有随之而来的荒谬感,区区人类说要保护他,无异痴人说梦。

但有什么关系呢,偶尔体验下被保护的感觉也不赖。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反而是无关紧要的内容了。

反正,那也不过是个被列入禁词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