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离坐在桌子上,半天没动。

天暗下来了,屋子里没有点灯,又静又黑。

她转头,望向挂在树梢上的那轮月亮,很大很圆。

有点想念母妃在世的时候。

母妃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凡事亲力亲为,鲜少训斥下人,下人都说没有遇到过这样脾气好的主子。

但有记忆起,和父王相敬如宾的日子中,她觉得母妃显得并没有表面那么开心,甚至有些郁郁不欢。

父王待母妃的态度几乎百依百顺,连争吵都寥寥无几。

到底是什么原因,母妃从来不言明。

以前不明白,更未曾细究。

后来母妃生了病,在清明时节怀揣心事而终,那日院里种的几棵桐树花开正盛。

春去尽,风雨落桐花。

华离伏在榻前,第一次哭得鼻涕眼泪横流,懂了何为伤心欲绝。她知道,与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永诀了。

自此后,府里发生了点变化。

父王迁就她,宠她疼她,要什么给什么,却不会像对大哥二哥和弟弟那样和她多说话,不会教她写字,表扬她,或者打她。

当她兴冲冲把出门趣事讲给父王,把新学的诗词歌赋念给父王,父王只是笑笑,然后走开。

过去父王虽然也不太关心她,然而只要母妃在旁边,他还是会摸她的头,逗逗她。

而如今,有时候就算故意闯祸,父王依然不会臭骂她一顿。

除了家中坐在一块吃饭,能让他与她说上两句话,剩余交集就是每隔几日,他验证习武的成果。

数来数去,不过那几句话,手指头都可以记住。

她笑,他不知,她哭,他不安慰,她闹,他无所谓。

仿佛将她当作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大概是最奇怪的父女之一吧。

她不知道怎样开口询问,不知道父王如此宠爱是不是真的为了她,但奇怪的隔阂倒是真真切切。

时光就这样淡而无味地流逝,内心的顽劣随之暗暗滋长。

于是,华离开始处处藏拙,大家皆知南阳王视其女为掌上明珠,南阳郡主却刁蛮任性,目无法纪。

她不在乎。

只是……偶尔有点寂寞而已。

夜色悄然而至,房间不算大,一个人坐在这里,却感到空空的,有些害怕。

华离把脸埋进膝盖间,缩起身子。

门被推开了,有人站在门口,月光落在身上,一片皎洁的白。

他走近,站到她面前。

她无声地哭,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滚,使劲揉揉眼睛看向他。

应萧然的目光仍旧冷清,板着脸问:“怎么还没有走?”

华离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难道他不该问她为什么哭吗?

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她吸了吸鼻子,瘪着嘴不说话。

他看着她眼睛红通通,头发散乱狼狈而可怜的模样,不由自主伸手,曲指轻轻擦了一下眼角的泪。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胳膊一滞,又收回去。

华离觉得更委屈了,重新把脑袋埋到膝盖里。

应萧然低头,见她绷着身体缩成一团的姿势,无奈地说:“你要这样坐多久?”

她像是听不见,不动如山。

他沉默须臾,似乎拿她没辙,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晚就在这里睡,明天早些回去。”

华离心里苦闷,郁结的情绪突然莫名其妙爆发出来,抓起他的左手便一口咬下去。

两颗尖尖的虎牙嵌入皮肉,锐利如锥刺。

直到咬得牙根酸了,她才松嘴。

瞧瞧那圈青紫的印记,抬头一望,他背光而立,垂眸注视她,睫毛在眼睑处投落剪影。

波澜不惊,眉头都没皱。

华离消停了,抽噎着说:“你……你能不能……陪我?”

应萧然移开目光,眼睛并不看她:“不能。”

华离三两下抹了抹眼角,委屈地追问:“那明天早上能不能叫我起床?”

他出乎意料地没有马上拒绝,沉静面目有一丝微弱波动,不太明白这样做的意义。

即使她睡过头,也会有家仆来唤醒。

华离铁了心要讨到个便宜,抓着他的袖子道:“就一次。”

应萧然不再多言,甩出一句:“脏,去洗洗。”

“哪里洗?”

“隔壁有热水。”

华离眨着潮湿的眸子,含糊道:“你刚才离开,是去让人准备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