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番外(七)

1.

能打倒爱日惜力的,永远都不是敌人。

……而是名为横刀一斩的、她的“自己人”。

毕竟这两天她的行程太满了,脑子里思考的都是所谓的“正事”,还真没想过——横刀一斩到底用的什么借口给她请了一个月的假?

“哦,”横刀一斩抬手抓了抓头,有点心虚的盯着手中的笔,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我说你得了握笔综合症……需要去国外治疗,就是一握笔就会浑身抖个不停的那种病,反正是通过邮件请的假,相泽消太也联系不上我们。”

蛤?爱日惜力呆滞,她刚刚只是随口一问,难道是她幻听了?握笔综合症是什么东西?

“我希望你说的不是真的……”她恍恍惚惚。

“我骗你干嘛。”

横刀一斩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在本子上画路线图,其实内心的小人已经变成了蜗牛,恨不得赶紧找个壳子把自己塞进去——该死的,他当时根本就没重视请假这事,随口找了个理由就搪塞过去了,鬼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害怕相泽消太,难道相泽消太比欧尔麦特还恐怖?

治崎廻“哐当”一声关上车的后备箱,拿着工具走过来,他只是静静的听,并不说话。

他们已经连续走了三日盘山公路,很快就会驶入无人区,只能弃车前进,从危机四伏的边境线潜入目的地,好在夏天的丛林食物充足,他们只需要防备蚊虫,其他的动物都是食物。

这也就是说……

爱日惜力头皮发麻,她伸手数了数日子,这理由一听就是假的,等同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干嘛了,袴田维肯定会调查她,却查不到具体信息,八天,不,十天之内绝对回不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人生自古谁无死,质本洁来还洁去……不对,她怎么开始自动背诗了,现实已经这么悲壮了吗?

“我这是在做好事吧?”爱日惜力忽然问,犹豫不决的看向横刀一斩,又看看治崎廻,“除恶缉毒,利国利民,就算被发现也问题不大?”

“蛤?”横刀一斩用见鬼的眼神看着她,“脑子进水了?难道你不是想成为新世界的神吗?”

爱日惜力:?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震惊,横刀一斩欣赏了几秒她那扭曲变形、且渐渐生无可恋的样子,最终还是没绷住!于是那媲美奥斯卡小金人的演技彻底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替代,再然后,他哎呦一声捂着脸倒下去,“居然踹我脸!”

不作不死,幸好横刀一斩反应快,爱日惜力没踹到,她白了他一眼,收回腿走向治崎廻,坐下。于是横刀一斩也咂咂嘴爬起来,心道果然是小孩子,连讨厌都藏不住,满脸写着不高兴也就算了,还要坐到离他最远的位置上。

横刀一斩扶了扶眼镜,忽然觉得……嗯,虽然这样也很可爱,但是目前这种形势下,果然还是应该让她尽快成熟起来,不能这么幼稚。

爱日惜力不是众吾唯我,她的心里有牵挂,也体会过他人的善意,所以她不会独裁。

众吾唯我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他的实力,而在于,他用绝对的实力垄断了绝对的权力。

“你们知道吗?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权力,在权力眼中,除了利益皆是工具,必然会导致腐败与黑恶,物化包括人在内的一切东西。”

横刀一斩笑嘻嘻的说,眼睛看着爱日惜力,又看看治崎廻,表情既正经又不正经。

“所有的一切都有价值,都可以被衡量,都可以被对比,也都可以被舍弃,这也就意味着,任何事物一旦失去了价值就不再有意义,连过去也被否定了,这不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吗?”

“这是弱肉强食。”治崎廻冷漠的说。

横刀一斩笑着看了他一眼——虽然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年纪相仿,横刀一斩甚至比治崎廻看起来更嫩一些,但是此刻,任谁也不会分错他们之间的主次关系,也许年龄可以造假,但是阅历所造成的从容气场却无法被轻易隐藏。

“所谓的弱肉强食,就是这世上99%的人遵守规则,适者生存;以及仅有且只有几个人制定了规则,并随心所欲地游离在规则之外。”

“不要总把自己想象成上位者,”他笑着说,“要站在弱者的角度思考,因为我们都是弱者。”

治崎廻无声嗤笑,口罩遮盖了他的表情,横刀一斩有所察觉,但他不在意,至于爱日惜力……对不起,她根本没注意他们说了什么,正盯着脚边的土地画圈圈,脑子里全都是相泽大魔王——她该怎么解释?还是干脆不解释了?

“谁来救救我啊……”无辜又弱小的爱日惜力蜷缩成一个可怜的圆,眼神空茫的发出呢喃。

以上就是追击三人组的敌人生前见到的最后画面,他已经跟了这几个人四天,一直在地底深处等待着机会,他的攻击范围只有两米,敌人在车上时不好下手,下车后又站位分散,直到刚刚,他们才互相靠近坐在了一起。

于是乎,这位耐心极足的杀手破土而出,与地面上生无可恋的金发少女对视了个正着——柿子要挑软的捏——他发动攻击,淬了毒的刀尖已经逼近了少女的领口,却忽然僵硬了。

就仿佛见到了某种极为可怕的东西,他瞳孔放大,身体无法动弹,甚至连站立、或者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再然后……

“唉。”爱日惜力有气无力的叹气,还坐在原地只是往后面蹭着平移,可有可无的躲避被风吹过来的火热蒸汽,只是还没等那极热的蒸汽靠近她,两边的土地就忽然扬起来盖了上去。

“啊,”爱日惜力冒出一个单音,“谢谢。”

治崎廻收回摁在地面上的手,余光瞥了眼两人间的距离——大概还有一拳的间隔。

……最近,他莫名的很在意【距离】。

治崎廻又瞥了一眼横刀一斩,眼神里充满了恶意,他真的很希望这家伙原地消失,最好死相凄惨把爱日惜力吓哭,他还真没见过她吓的瑟瑟发抖的样子,只是想想就觉得兴奋。

“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爱日惜力并未理会治崎廻散发的阵阵冷气,还是那句话,她已经习惯了。她转头去看横刀一斩,拉长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你搞的鬼?”

横刀一斩无语,“狡兔三窟,听说过没?那么大的组织,怎么可能被轻而易举的一锅端。我舍命陪你玩,你却诬陷我,你怎么不怀疑他呢?”

爱日惜力也就顺便看了治崎廻,夕阳透过零零散散的落叶落在后者的脸上,形成斑驳的紫红光影,他恰好也侧头看她,那双金色的眼睛极透,明艳又光亮,温暖的像一束阳光。

所谓的色令君昏,毫无征兆的,爱日惜力被迷惑住了,无法自拔甚至头晕脑胀,欲'望在她的心底爆发,仿佛一块方糖被投进了浓到化不开的甜牛奶——告诉她必须吻他,她甚至已经想到后续深入所带来的快'感了,但是……

【但是】可不是个好词,它让人冷静,就像对着熊熊烈火泼了一盆冷水,奇怪的反应消失了,爱日惜力陡然蔫掉——她忽然记起来这是山里,别说洗澡了,连刷牙都必须节约水,鬼知道外面的水中有多少细菌,为了防止被蚊虫叮咬,他们身上还喷了刺鼻的药水,再加上汗水……就算她不介意,治崎廻也会吐出来。

爱日惜力顺便就联想到了后续:她靠近,他躲不过,反抗失败,恶心到吐……

这剧情与那束让她心动的目光一点也不匹配,何必呢?没必要,反正也不是非要亲他。

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爱日惜力眼中的火苗熄灭了,她沉默着低下头,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继续在地上划拉着无意义的图案,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治崎廻一愣,奇怪的期待陡然落空,他心脏一沉,仿佛要被空气噎死。

这个世界最可恶的问题就是“xxx到底喜不喜欢我”,无论是谁遇到这个问题,就算他再聪明、做再多的推理、甚至旁人不断的肯定,也必须由那个特定的人亲口说出答案,才能相信。

治崎廻其实不讨厌与爱日惜力独处,于是横刀一斩在他的眼里就成了多余,他早就明白,自己与这个男人是互相监视的关系,两人都是工具——因为爱日惜力无法信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所以才选择制衡,但如果她连抱着一个随时会变成刀、甚至无畏物理攻击的男人都能睡着,却始终距他三米远,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只有爱日惜力可以回答,她选择横刀一斩并非因为信任,而是因为没得选,万一睡觉时被攻击了,她总要反击的,那时候拼的就是条件反射,她自己死了也就算了,万一把治崎廻搞死了……姐姐和冰姨怎么办?

爱日惜力不想死,但是她喜欢作死,她已经被惯坏了,身边没人就睡不着——上课除外,逃课除外,只有正常晚上睡觉的时候才事多。

然而这些,治崎廻统统都不知道,他把手机的工具变形,余光却盯着爱日惜力的手,她的手很小,五指纤细,离他不远,就在他脚边的地面上滑来滑去,先是画了一个骷髅,又在骷髅的脸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爱日惜力在地上画啊画,治崎廻看着她,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他心思浮动,过了很久,却只是沉默的看着,最终也没能伸出手去。

…………

…………

这一天他们吃了鹿,爱日惜力虎口夺食,治崎廻负责【翻新】,横刀一斩表演活剥,虽然三个人都没有合作精神,但居然很和谐。

和谐过后,爱日惜力回到车上,横刀一斩要去解决“个人问题”,治崎廻顺路跟上,听到爱日惜力对横刀一斩说:“喂,你可不许对他动手哦,他要是回不来,你也得死。”

“我去,我招谁惹谁了,”横刀一斩整个人都不好了,假模假样的擦泪,“那你干脆跟着我们好了,我不介意被你看,想必他也不介意。”

“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治崎廻冷冷的说,莫名其妙被戳怒了,“好好在车上呆着吧。”

于是当他们两个人走远了,钻进小树林里,横刀一斩还回头看了一眼,“哇噻,”他扶了扶眼镜,笑着拨开扎腿的树枝,对治崎廻说,“她居然还在盯着我们,你为什么总惹她不高兴。”

“让女孩子受委屈,可是会遭天谴的。”

横刀一斩毫不介意治崎廻身上的冷气。

年轻人嘛,哈哈,毕竟他也曾有过这样无知无畏的岁月,一句话总结就是:中二病,找死。

他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觉得自己的想法就是真理,所以不会包容,缺乏理解与同情心。

然而再长大一点,见识的多了,就会明白这世间的事大多都对错模糊,哪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虽然黑色与灰色都不是白色,错了就是错了,可对与错……又是谁来制定标准呢?

“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笑吗?”

横刀一斩又说,脱下裤子慢条斯理的放水,是人就有惜才之心,他也如此。

“我知道你对我不感兴趣,但,你是喜欢她笑着看着你呢,还是喜欢她用看敌人的眼神看着你?”他笑着问,一点也没留情面。

“另外,我还要补充一句,”横刀一斩又说,“我可不想被她盯着,所以我也是真的佩服你,她值勤时坐在你旁边你都能睡着,厉害啊。”

治崎廻冷静的思考:如果他们两个打起来,且必须死一个,爱日惜力会帮谁?

至于那些劝诫,他就算听懂了也假装没听到——让他对着爱日惜力笑?装疯卖傻逗她开心?这是在做梦吗?他宁可撞墙自杀。

但其实……爱日惜力真的见过治崎廻正常的笑,甚至还觉得那笑容仿佛“帅气的邻家哥哥”般温暖治愈,但她觉得治崎廻只适合远观,一旦靠近,他就会变成要人命的杀气制造机,而一旦负距离接触,就又会变成“充气娃娃”,彻底死了,连换个姿势都需要她手动调整。

以前关系一般,她还能下狠手折腾他,随着关系渐渐微妙,她不想让他不高兴,于是就不玩刺激游戏了,啪啪啪没意思,又不能抱在一起睡,干脆就不和他做了,白天见面聊个天,到了晚上就溜走,顶多喂点能量帮他缓解。

总之,治崎廻是“不可亵'玩”的类型,他的人设是洁癖加高岭之花加禁欲,这点,要牢记。

…………

…………

三人组那边还在继续,而另一边,有些人已经抽丝剥茧、距离真相越来越近。

而露出马脚的,正是那份爱日惜力交给黑雾的清单,敌联盟接受了任务,渡我被身子等人正有条不紊的执行命令,他们并没有多想。但对于袴田维而言,数百名受害者的共同点清晰可见;再联系到国外最近发生的某件大事——

如果说这两件事之间没有关系,那绝对是脑子进水。

惨烈的现场,一边倒的屠杀,被屠杀的还是与无数国家关系匪浅的老牌势力——

是谁如此大胆,同时得罪这么多势力?

毒'品交易蔓延了无数个世纪,这其中的利益牵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所以,敢这么做的人必定艺高胆大、实力高强,而且视金钱权力如粪土,初生牛犊不怕虎,嫉恶如仇。

很巧妙的是,以上几点,爱日惜力基本符合,再加上她和横刀一斩同时失联……

袴田维赶到后对现场进行了勘测,虽然依旧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他已经基本确定:爱日惜力的“消失”,肯定与此事有关。

她绝不可能认罪,如果被逼的狠了,估计会直接消失,或者……干脆站到敌人那边。

敌人们绝不会拒绝她,甚至夹道欢迎。

袴田维扯了扯领口,坐在临时办公室里一边思考一边抽烟,一动不动的抽了三盒,安静的像雕塑,从白天一直想到黑夜,直到结束也没想明白……他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办。

爱日惜力可以很轻易的离开他,她可以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短信,然后再见面时,随口搪塞他几个理由,说“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很可悲,他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越是被她伤害,就越是想靠近,迫切的想要抓住任何一丝幸福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卑微,喜怒无常,歇斯底里。他也不想这样,但是没办法,就算所有人都劝他,他也依旧想不开。

黑暗里,袴田维终于活动了一下肩,轻轻的咔嚓两声过后,他捻灭了手中的烟。

窗户原本半开半关,幽幽的月光照进来,同时涌入房间的还有新鲜的空气,袴田维向着光源走过去,月光和烟雾隐没了他的侧脸,线条分明的下颌也若隐若现,细长的眉眼在末尾处上扬,瞳眸中,是浓墨重彩的暗沉绿光。

机会只有一次,前提是……她还活着。

……

与此同时,某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上,一辆越野车开着微弱的灯光,正缓缓行驶。

灯光会暴'露目标,然而再跑几十公里就遇到城镇了,三个人都不想继续风餐雨宿,于是决定连夜赶路,哪怕跑得慢点也要进城。

忽然,爱日惜力激动起来!

“啊啊啊,停车!停车!我看到牛肉了!”

横刀一斩还以为自己幻听,他往车窗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这个牛跟你平常吃的牛不一样,很难吃。”

他试图劝阻,然而……

“停车,我说了停车!321!我要跳了!”

“抓头小的回来!越小越好——”他放弃了。

几分钟后,治崎廻也服了,他收回目光。

“……这么黑,她到底是怎么看见牛群的?”

横刀一斩很绝望,“鬼知道,你问她啊,还直接叫成了牛肉……人家野牛不要面子的吗?”

黑暗中传来惊慌的碰撞声,又咚咚几声,最终归于寂静,爱日惜力从天而降,满载而归。

她的背后是一坨比她大了五六倍的黑色阴影。

“等进了城我们去买点酱料,一起烧烤吧!”

治崎廻&横刀一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