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点半。

穹星亮映,瀑黑如顶,圆月挂幕,黑的黝黑,亮的发亮,最是月色洒伴人入梦。

可德昭睡不着。

她在追梦,抑或追心,试图弄清心的节拍音律,小手攥紧了帘儿,说不清什么感觉。

只知道当看到那辆宾利时的不确定,到窥见车厢内星闪忽灭红色烟头时的,尘埃落定,便知,是那人。

她听到心脏深处跳动的怦鸣声,仿佛再一次尝到阿拉斯加海鱼儿跃出水面海水的澈,打在脸上的咸香凉意,幼时爬上秘鲁山时的激荡。

一切,都有了归宿。

眼睛其实有点儿近视加散光,童年熬夜被窝里藏平板玩游戏看武侠小说落下的。在黑暗里就是个睁眼瞎。转了个身在书桌前拿了眼镜戴上,视野清晰开阔。

等她再回飘窗,轻而易举瞥见,流线型黑色车身停靠大院门外,正正对着她家院门及她窗户,四周是几颗败光了叶儿的山楂树,秃极了,细枝舞动于萧瑟悲风。

可那车里已没了人影。人呢?

视线紧紧攥住四周,急切的不像以往的那个姑娘,像在游戏里厮杀即将拿下MVP时红了眼般的野蛮怪人,一个一个方块雷区扫过。

就连家门口那口长满木衫的老井底下也一并攫入,却总一无所获。

旁陪她走过无言岁月的流纱帘,在风雨飘曳里,风的力量似发了怒,一角扫过她的额,不知是她肌肤过于娇嫩,还是风力风速不留情,把秀美的额划过一道伤迹。

风过无痕,细雨绵绵降,急出杏仁眸里氲起水汽。她突然忆起大一课程里有位喜佛经的年迈老师给他们分享了一句他最爱的话。

其实德昭已经不记得那是一堂什么课,那位老师的脸庞何种模样,那堂课是在初雨淌过后上的,还是晴空日里时上的。

统统不记起。

只记得老师虔诚带着祷告的低低嗓音里透出的那句,佛说:能够把自己压得低低的,那才是真正的睿智。

她自诩从小到大不为个蠢人,分数论高低,品行论良劣,皆是排头。

谈恋爱,是门学问,经营爱情,那更是天大的难题,发现自己的心之所向,那更是难言。

这回儿,她竟能觅出了点意味儿,探出了点儿苗头。

许是老天怕她一生阴郁无波,怜她;许是她不甘于孤单;许是她被柳榴的话点醒了;许是那人……待她极好,她动摇了,;许是她……

不管如何,他是她想抓住了去取暖的人。

这一刻。

所以她冲动了。

发了疯扑回床柜拿了手机,被夜风吹得通红的指节,不甚灵活,带些僵硬,翻出那串毫无规则顺序如同那人般桀骜霸道的男人的号码。

有些事你有时候的确不能不信。

心灵感应确是存在的。

只不过这回儿,让她真真切切感受了罢了。

真实的,虚幻的,都像梦。指节颤栗,勇敢摁下那串号码。

却不及瓮动而响的机身,在她手心摇晃震动,和她心脏的频率一摸一样。

当望向屏幕那一刻,湿润眼眸内的泪珠像流不尽的瀑布,眼眶一圈儿泛着红,鼻头泛酸,却又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从梳面镜里望去,发落面红,她又哭又笑,鼻涕眼泪糊一脸,傻得可爱。

梁缙头一回儿,做了个曾经自己最嗤之以鼻的举动,顶着夜凉风,把车开到这儿,可能脑子抽风了吧,究其根源,他也知道是什么。

青春懵懂的少年时期,美国教育不如国内繁琐,课外动手操作课较多。

业余时跑去打篮球踢足球学射击。情书满天飞,从一沓沓里抽了封,女朋友便有了,约会地点在他家。

成了年,在美国飙车认识了性格热辣奔放的第二任女朋友,迅速发展。

回了国,因为迫切要斩断那根父子线,以几年自由为代价结了婚。结了婚的男人,依然抢手,女伴抢着扑来,却也花丛中万片叶也没能拴住他的心。

梁缙坐在车里,脊背身子沉进座椅里,闭着眼,感受他的女孩儿一直生长的地方。

这里安静宁和,没有市中心夜晚仍旧喧嚣浮躁的人声鼎沸,只有安静的蝉鸣声,风颤声动。

古语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也不亚德昭是那儿宁静柔和的女孩儿。

梁缙大手抚着打火机,火机有些旧,暗黑色花纹漆掉了,模糊了。

“嚓嚓嚓”打响火光又熄灭,黑眸沉敛,笔挺的五官隐在暗处,路灯弱光钻进车内一隅,光打在他的眉峰处,清俊魅惑。

长指抚上黑色衬衫领口,烦闷的解开两颗纽扣,露出性感的胸肌,冷白的手指肤色触着神秘的黑色,这个动作他做来,潇洒不羁,自带恣意。

性感的模样令人吞口水。

抬头。眼眸黝黑深邃,唇抿得直直,阴郁的定住二楼。不知是否错觉,似看到二楼西边左窗户帘子动了动。

喷出一口烟,两腿交迭,右手把玩手机,心痒痒。

耳朵痒,想听听她的声音,一把小嗓子甜软又妩媚,江南姑娘,尾音微微上翘,如鹂辗转莺啼。

手痒,想抱抱她,亲亲她,想让她心甘情愿跟着他,想她做梁太。

夜探女孩儿香闺他倒是想,可惜这儿守卫严密,住的都是高官显贵,他要进去也是可以,只怕吓着她。

男人敛眸,周遭黑得似无边,下了车,车灯关了。就这么靠在院子外墙,烟瘾犯了,指节夹烟,黑色皮鞋碾过十来分钟地上堆积满余的烟头。

吞云吐雾,锐锋的喉结性感滑动。德昭心理一看就不健康,通俗说就是脑子有病,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状态,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飘荡且随意,也能放纵自己,可是面对朋友父母她总会有她的拘谨尺度,可是他也就是喜欢了。

沉目,拿过手机,看了眼屏幕,将将过十一点。

美国晚间十一点是国内午间十一点。

他们相距十二个小时。

其实回国几年以来,他的睡眠出了点问题。可能是国内的气候大环境与国外有差异,也可能是心里装了太多事,他一般夜晚十一点还在公司工作。

可如今在她家围墙之下,窗口之旁,仅仅几墙之隔,他竟觉得有些醉,胸腔里的心醉了,男子醉了,却又偏偏清醒。

滑动屏幕,找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号码,望着那个还亮着的二楼窗口,心热了热,滚烫冲动的摁下,拨了过去。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三声,就在他即将放下手机的那一刻,通了。

梁缙沉眸,握着打火机的手紧了紧,面容依然平静只不过稍加紧绷了许多。

电话两端没有人说话,只余两人静静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他哑然,率先开了口,暗哑低沉的嗓音响起“可以下来吗?”

“我很想你。”低低沉沉,轻轻的补充。

挟裹着夜晚凉风浸润德昭的心。里头的深情爱意在夜晚逐渐发酵涨大,敲破女孩儿建立起的坚固心房。

德昭无声流着泪,轻轻“嗯”了声。原来,还有人在坚持,对她。原来,每个人都有人爱,只是或早或晚,或早或迟。

擦干泪珠,用手对着眼睛扇了扇,风吹干了眼,照照镜子,眼里的红痕消失了很多,才放心的打开房门。

悄悄下楼,踮起脚尖走过客厅,看了眼在一楼房间熟睡的陈姨,放心的裹紧衣服,向外走去。

却忘记抬头看看,遗漏了二楼走廊尽头拂凭栏吹风的人影。

走出院子,碰见守卫的退伍军人安叔,撒了个慌称“安叔叔,我出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吃。”

“这不是刚吃完饭吗?买啥东西呀昭昭?”安叔朗声,豪迈的笑起,年纪大了,一笑起,脸上的褶子遮不住。

但德昭却觉得倍感亲切温暖,因为,这是她童年里为数不多感受的暖。

安叔是地道的东北人,性子豪爽为人大气,从军二十多年,退伍后在北城官院儿做保安。

她小的时候,安叔叔还经常给她买糖吃,每次她放学回来,背个书包屁颠屁颠拉着陈姨的手,路过,安叔都会从口袋掏出一颗糖给她。

小手握着那颗糖,她能开心一整天。

她还记得自己由于吃了太多糖,拔牙的时候是蛀牙,疼的哇哇哭。

安叔知道了心疼得自责,从那以后,没给她带糖了,改带水果,每天都给她一个小苹果,说祝她天天开心,小小年纪老绷着个脸。

其实这院子里,谁都待她好,不光她长得可爱精致像福娃娃,其实大院里的长辈心里都明镜儿,瞅她父母少关爱,整天忙忙碌碌,可怜她。

可是,她却很享受大家的关爱,不管是觉得她可怜可悲,都给她的童年添了许多晴朗趣味的色彩。

出了院子。

德昭扯了扯身上的睡衣,睡衣材质棉软,只是背后的帽子上有两条长长的兔子耳朵,德昭把帽子戴上,遮住脸。

避免细雨打湿了发。

耳朵萌萌的立起,包裹得严严实实打开梁缙的副驾驶门,脚上穿着小巧可爱的棉绒拖,也有可爱的兔子耳朵。小脚踏进男人车子的副驾驶,关上车门。

车内很安静温暖,和车外风声呼过细雨霏霏的天气相反。

梁缙见她上来,裹得眼睛都没露出来,一身萌萌的兔子睡衣,帽子上还挂着两条长长的兔子耳朵,可爱又萌。

眼神一直放在她身上,眸光灼灼,穿透她带着的帽子。帽子摘下,露出美丽动人的脸蛋,红唇白肤黑发,视线躲闪羞怯。可能是刚流过泪的缘故,大眼儿瞳仁有些微红,人越发楚楚可怜。

梁缙看她裹得甚严实,不禁发笑,双臂绷紧伸出,把人强制拥进怀里,不容拒绝,大手包裹她略微冰凉的小手,下颌抵住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摩挲。

细密发丝勾得人心痒痒,眼前是细密连绵努力串过针头的雨丝,在努力摇摆的雨刷器,怀里是心里念的人。

让他这个无比厌倦下雨天的人都生出几分缱绻温柔向往,岁月静好。

他抑制不住,人在怀里,不管拒绝接受,梁缙想,在她下来见他时,便已经由不得她拒绝彼此的关系。

他也不容许。

隐忍且直白问“知道这次来代表着什么吗?”

德昭乖乖猫在他怀里,两个人心脏跳动的频率越来越相近,像融化了彼此。

转过身小手捧住男人的面颊,眼神游移在紧抿的薄唇,没有回话。

“嗯?”